“家里……只有我。”
徐港生把东西拿进厨房,见萧撒正环视着房间,解释到。
“我是鬼吗?”
萧撒一本正经地说着,两个人都禁不住笑起来。徐港生尬尬地挠了下后脑勺。
萧撒洗净手,系上围裙,徐港生就在后面跟着他。
“港生啊,先把米淘一淘。”
“要多少?”
徐港生转的满头大汗,结果连淘米都不会。
萧撒扶额苦笑。又开始教他。
“你一个人吃,这种碗,每次半碗就够了。倒进锅里先淘洗第一遍,用生水就行,手指,像这样张开,围着圈抓就好,会了吗?”
徐港生认真的听着,隔空模仿着萧撒的动作。
“好,第二遍你自己淘。然后,接水,用手指去量,一厘米左右就可以。别接太多水,要不煮成粥了。”
徐港生这才学会淘米,他有些惊喜,像是尝到了什么甜头。
“一般两次就可以蒸了。”
徐港生频频点头。萧撒在切肉,徐港生就抻着脑袋看。
“这种肉丝,要斜着刀切,小心手……”
徐港生拿起刀试了试,结果切了一条“龙”出来。
萧撒无奈。
“港生啊,你去把土豆削皮。这我来吧。”
“米饭要十五分钟,这个时间你可以备菜,为了节省时间,不要等米饭好了才备菜知道吗?”
萧撒耐心的教导他,从动作到时间的安排,事无巨细,可徐港生连土豆都不会削。
“徐港生,你是猪吗?”
他一边找创可贴,一边调侃徐港生。
“对不起……”
“别总说对不起,说着说着就变成只会道歉的人了。”
“为什么?”
“因为说多了,你就会有心理暗示,认为自己是个总愧对别人的人。很多事情,错不在你。”
萧撒说这句话时很缓慢。
“你好像会读心术似的。”
徐港生用钦赞的语气对他说到。
萧撒粲然一笑。
“那是,我可打算以后做心理学的教授嘞!”
“那我正好是你的病人,你课余时间帮我看病!”
“笨蛋,哪有人想成为病人的!”
他拍了把徐港生脑袋,清脆的声音逗得他放声大笑起来。
很快一桌子的菜就做好了。天将黑。萧撒一点食欲也没,只让徐港生吃着。他缓慢地看着徐港生生活的地方,呼吸间散发着一种霉味。
他没有看表,也没问时间,踱到窗边,将头伸出,撑着胳膊看着窗外紫色的天空。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天,渐渐抬头,窗框和房顶的形状随着高度的提升消失在视线中,萧撒的眼睛里盛满了一片天,好像在一片紫色海洋里畅泳。他的身心突然变得轻松与空荡。
“港生,袋子里的面包有十二片,如果保证一上午不饿,早上吃三片,加牛奶和鸡蛋。面包的保质期是一周,一袋是七块钱,牛奶是五天,开封后一定要放进冰箱……你算算可以节省多少钱用在其他的花销上?既然一个人生活,就要对钱有些规划。至少……不要还饿肚子,晚上提前准备好中午的便当,中午的饭里要准备肉和蔬菜…这样就不会营养不良…”
徐港生狼吞虎咽的吃着,除了点头,没有空隙回答他。
萧撒收回身体,坐在徐港生旁边发起了呆。徐港生却突然抬头。
“你怎么懂得那么多,明明我们一般大。”
“我妈……教我的。”
这话确实不假,小时候,温杰瑛给萧撒准备的便当里永远都没有鸡蛋和肉,盒子里只歪七扭八地挤着几根菜叶,和裹着油炒得焦黄的米饭。他常常感到自卑,别人孩子的盒子里满当当的丰盛饭菜,还有精心的摆放设计。自己的对比下来显得极为寒酸,因此就一个人在教室后面吃。那时,萧撒又瘦又小,可出落的干净,又聪明伶俐,惹得人家同学的妈妈都夸赞他,也有几个妈妈总是向萧撒开玩笑说“你妈妈不喜欢你呦萧撒,你看看你碗里怎么一块肉都没有啦,你妈妈把肉都挑给你哥哥吃了,给你饿坏喽……”
也有的说“萧撒你来我家当我的儿子好不啦,妈妈天天给你做排骨肉吃……”
萧撒听着,却不信她们的话,总是反驳那些女人,维护自己的妈妈。他坚信,世界上没有一个妈妈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直到有一天低血糖摔在了操场上,流了一腿的血,温杰瑛都没有来接他。他才开始反思起来。
后来,为了再也不摔跤,每次温杰瑛在厨房忙碌,他都扬起最开朗灿烂的笑容跟在她屁股后面学习做饭。他眼里有活,动作麻利,帮了温杰瑛很多忙,也逐渐把她的厨艺学了过来。假期在家里,都由他来做饭,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多吃些肉,不让自己的身体在关键时候出岔子,给别人造成麻烦。
徐港生点点头,他看到萧撒黑长的睫毛扑在脸上,才从他熟练的生活作风中觉察出来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谢谢你教我,以后我攒钱请你吃大餐。”
萧撒听着徐港生说话间还带着稚气,摆摆手,解下围裙就要离开。
“萧撒,谢谢你,真的!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徐港生放下筷子,他站起来拦住萧撒。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啊。”
萧撒话音沉静温和,眼眉低垂,又失掉了孩子该有的活泼。
不等徐港生反应,他已经关门离开了。
*
日子这么一天两天的过去,每周萧撒都教会徐港生做一两道菜,从才开始连土豆都削不好的徐港生现在半个小时可以做完一小桌菜。这也证明徐港生聪明,一点就通。他的生活因为萧撒开始充满阳光。
林岩也常来找他,两人偷着溜出去打游戏机、去唱片店听音乐、买汽水喝。
不知不觉,他们三个人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徐港生渐渐出跳的干净了些,他长胖了,但这“胖”在他高挺的身材上却正合适,显得健康许多。
很快就到了高中最繁忙的阶段,重点高中的大家都无暇贪玩,争着抢着要考好大学。在这座小城,读过书的人都渴望“走出去”,这成了人人的理想,他们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只是想走出这座城。
这周末放学,他们约着一起给林岩过生日。却迟迟等不来徐港生,两个人围着学校找了一圈,也始终不见他的身影。开始慌了。
萧撒拉着林岩,转头就向徐港生家跑去。
上了楼梯,萧撒的心猛烈地蹦起来,他正准备敲门,谁知轻轻一碰门却自己开了。
“港生?徐港生?”
他刚走进去,林岩拦住他,先打开手电筒找到了房间灯的开关。
一开灯,满地的玻璃渣,柜子和茶几被打倒在地。
萧撒的心激烈的跳起来。他睁大双眼,希望可以找到徐港生的身影。
卧室的门虚掩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依靠在床边,萧撒认出来了,立刻冲上前去。
他看见徐港生顺着额头流了一脖子的血,正恍惚的睁着眼睛。他听到了萧撒的声音。
“徐港生,你怎么了?是不是沈奇千又来了?”
他用袖口擦拭着他额头的血,捧起他的脸,试图唤醒他。
可徐港生只呆睁着双眼,发着抖。
他跪下轻轻地抱住徐港生,用手拍着他的背安抚。
“港生……港生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来了。”
“萧撒,先去医院止血吧。”
两人扶起徐港生去医院包扎。徐港生梦呓般喃喃到:“我没有钱,我没有钱……”
萧撒竭力想听出什么,可他只如机器般重复着我没有钱。
*
生日没过成,两人在医院坐到凌晨。
徐港生已包扎好,不过人还在昏睡着。
“林岩,对不起,今天你生日,发生了这种事。”
萧撒与他对望着,眼里含着歉意。
林岩摇摇头,他从来不会责怪萧撒。
“没事,再说了,这也不是你造成的。而且……以后还有机会呢。”
“不过萧撒……你刚才是不是有点过于激动了?”
林岩终于开口问到,他看起来忐忑不安,眼神在萧撒垂丧的脸上忧虑地扫了扫。
“我很清醒。也……很正常。”
萧撒说话冷冷的,这是在他心情不好时才会有的语气。不过他心情不好不是由于林岩的怀疑。
“那你对我就没有这么着急忙慌过。他只不过流了一点血,你知不知道,现在学校里都在传你……”
他按捺不住,手掌握住萧撒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可那种话,他还是开不了口。
“林岩,我也不希望你被人欺负,不希望你受伤。”
只一句话,林岩手上的力度顿时松开了几分。
萧撒有些疲惫,他倦怠的看了眼医院的时钟。
林岩放缓呼吸,放开手。
“萧撒……不管你是什么样,我们都一直是好朋友,你知道吗?”
林岩心里的事揉成一团,焦心的看着他。
萧撒抬头,眼中不惑。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你要保护好自己……”
“林岩?”
林岩一边不想相信学校里的传言,一边又想要得到答案,他要听萧撒自己的答案。可这种问题,似乎是死罪,难以启齿。
“徐港生家属在吗?”
病房里的护士出来,萧撒被医生唤了过去。
*
分手时,萧撒托林岩回去给温杰瑛交代一声情况,自己便留在了医院。
出来时,已经是将明。
“我妈走之前欠了赌债,那些人找我来要,没钱,就打人。”
徐港生疲乏的陈述着事因,眼里尽是失望。空气比白天要湿冷得多。然而这话没人问他,萧撒只是沉默。
“就算不被沈奇千打死,迟早也被高利贷的打死。”
两人并肩走着,徐港生停下脚步。
“没人会在乎我的死活,对吧?”
说着,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你还有我们。”
“你们…也救不了我。”
萧撒凝望着前面空旷的路,黎明的街道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走着。
“港生,人不能总指望别人活着啊。你自己要坚强。”
他低下头,握住徐港生的手,他是想安慰他,徐港生下意识想缩回,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僵住。
“那我刚才被打的时候是有指望的,我指望着你来救我。如果我没指望,我就死了。我努力睁开眼就是想看到你。你现在说不能指望别人,那你救我干什么,干脆让我死了?是你让我有希望的……”
徐港生声音大了起来,后来又自我怀疑,便收回了空虚的声势,小声呜咽了出来。
他甩开萧撒的手,坐在街道的石凳上,压抑许久的哭声开始释放。
萧撒走到他身边。
“港生,你之前问我,为什么救你,是想做好人感化你,还是想让你改邪归正……港生,都不是。”
徐港生眼睛里泪花滚滚,可偏偏倔强地看向萧撒。
“港生,你知道吗,我有很多烦心事,但是……你知道吗港生……我帮你,是那次我看见他们乌泱泱一群人打你,你就抱着头蜷缩在那墙角里,脚下就是土渣砖渣,一点反抗都没有,或许你没力气反抗,我看有个人一脚踢在你脸上,你鼻血一下就流出来,胳膊也扑通一下垂下来,我特别害怕你会死掉。我……从来没有见过死人,我不忍心看见别人像这样被打死,在我面前丢掉生命,我害怕。”
萧撒说完,愣了很久,显出痛苦的神情。
徐港生忘记了哭泣,怔怔地望着萧撒。
“港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萧撒蹲下来,重新握住他的手。
刚才,他看到徐港生手腕的疤。心惊住了。
他用手摸了摸。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所以,港生你要坚强。”
萧撒再一次抬起眼睛,对徐港生微微笑着,他的笑是一种鼓励,但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感伤。徐港生那时没有看出那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他只注意到自己心跳很快,简直要冲出胸腔,萧撒的手温暖柔软。
片刻,萧撒松开手站起身,想要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一刹那,徐港生起身伸手环住他的腰,闭上眼睛就吻了过去,他眼里含着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嘴唇。
萧撒被堵住呼吸喘不过气,反应过来想努力挣脱他,可徐港生已经不是从前的他,变得高大起来,而且他似乎失去清醒的意识,正用尽全身力气把萧撒箍在怀里。
“不要……嗯……港生…”
他身体的重量向萧撒倾倒,男孩支不住后退几步。
直到最后挪开湿润的嘴唇,徐港生将头埋在萧撒的肩膀里大哭起来。他感觉自己正沉溺在深海里,窒息、绝望,怀中的萧撒是这极寒中唯一的火光。
“徐港生。”
萧撒尽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他愤愤地念起徐港生的名字。
“徐港生,放手。”
他双手垂在身旁,徐港生滚热的身体笼罩着萧撒。害萧撒惹了一身汗。
“你喜欢男人吗?”
他依旧趴在萧撒身上,哭过的喉咙嘶哑地问到。
“你喜欢我吗?萧撒……”
“我不喜欢!你放开!”
“你说谎!你刚才那么怕我死掉!从来没有人因为我会死掉而那么害怕的。”
他听见萧撒那么利落地说自己不喜欢,立刻弹起身子,捏住萧撒的肩膀,面对面的对他吼出声。
“你还记不记得,你看见我被打,给我扔过来一团纸让我止血,就在那座桥!”
徐港生奋力指着遥远的桥的形状。萧撒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桎梏中明白过来,羞愤的眼眶里竟有了眼泪。
“就在刚才,你冲过来抱住我,替我擦血的时候,手都在抖,你那种眼神……”
“你的眼神明明就是担心我死掉,我看出来你害怕了!你害怕我会死!你骗不了我!”
萧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发抖的不是徐港生,而是自己担惊受怕的双手。他无言以对,乱了阵脚。
“萧撒……我……我是……”
徐港生也害怕,他并没有十足的底气,轻轻的捧住萧撒的脸。
“萧撒,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
“我最近才发现……我喜欢上你了,真的……好喜欢你……好想抱住你…”
“你别……别怕我好不好……”
天已大明。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萧撒!”
是林岩。他正快速朝这边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