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局的铁门被午后的太阳烤得发烫,杨文柏第三次抹去流进眼睛的汗水。
看门的老张头眯着眼,把递来的大前门香烟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这才慢悠悠地掏出钥匙。
"查旧档的都在西头那间。"老张头吐着烟圈,铜钥匙在锁眼里转得费劲,"老王今儿个多喝了两盅,你说话凑近些。"
推开档案室的木门,霉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老王头正就着五香花生米喝烧酒,酒糟鼻红得发亮,面前摊着本泛黄的登记册。
"彩云阁?"老王头眯着醉眼,"上个月妇女救济会也来查过。"他打着酒嗝拉开抽屉,铁皮档案盒上积着厚厚的灰。
杨文柏展开蓝图,彩云阁的平面图像只展开翅膀的蛾子。他的手指沿着西厢房轮廓移动,突然停在北墙一处:"这墙厚得能做城门了。"
"眼尖!"老王头喷着酒气翻开火灾记录册,"民国十八年腊月初八..."发黄的纸页上,消防队长签字处晕开团墨渍,"报的是烧毁三间,实际..."他沾着酒液在桌上画了个"五"字。
窗外传来消防队员训练的哨。
杨文柏凑近看那数字,老王头突然压低嗓子:"当年我在灰堆里扒拉出个铁匣子..."他两手比划着梳妆盒大小,"账本上写着'月息三分',金三娘当场塞给我十块大洋。"
档案册背面粘着张便签,已经泛黄卷边:"永昌钱庄,每月初八"。杨文柏正要细看,老王头突然按住他的手:"这图纸可不能..."话没说完,两块银元已经压在酒瓶下。
正午的日头晒得茶摊帆布篷发烫。杨文柏就着凉粉描摹图纸,卖凉粉的老陈凑过来添茶水:"这不是金三娘的窑子么?我表侄女说里头有夹壁墙..."
"您知道?"
"那丫头前年在里头帮厨。"老陈甩着毛巾,"有天半夜听见墙后头有动静,第二日就被辞了。"毛巾突然指向街对面,"哟,彩云阁那瘸子门房..."
瘸腿老李正往永昌钱庄方向去,怀里鼓鼓囊囊的。杨文柏跟上去时,看见老李在钱庄石狮子前徘徊许久,最后把蓝布包塞进兽嘴。
永昌钱庄的柜台高得能挡住人脸。杨文柏递上银票说要办汇票,眼睛却盯着账房打算盘的手——那枚菊花纹袖扣在算盘珠子上方晃来晃去。
"往上海汇多少?"
"每月初八彩云阁汇多少,我就汇多少。"
算盘珠子突然乱了套。账房推推金丝眼镜:"敝号从不透露客户账目。"镜片后的三角眼眯成缝,袖口露出截青龙纹身。
杨文柏装作漫不经心:"听说贵号东洋股东最近查账?"话音未落,账房手背暴起青筋。
走出钱庄时,石狮子嘴里的蓝布包已经不见了。杨文柏拐进隔壁笔墨店,假装挑选宣纸,余光瞥见小厮往后院送东西——布包散开一角,露出半截红头绳。
傍晚的绸缎庄后院,消防图纸铺在染缸上。陈明远扶了扶眼镜:"这暗门..."钢笔尖点在西厢房后墙,"正对护城河。"
"不止。"杨文柏翻出账本残页,"每月初八永昌的汇款,备注都写'绣品结账'。"他指着染缸里的月白窗纱,"可彩云阁早不接客了。"
陈明远抽出一张剪报:"租界破获的贩人案,受害者说..."手指点着一段,"'关在贴满戏报的屋里'。"
院门外"啪嗒"一响。杨文柏追出去,只看到瘸腿老李的破草帽落在地上,帽檐缝着当票残片:"苏氏,银累丝玉兰簪"。
三更时分,彩云阁西墙外。护城河腥气混着药味,杨文柏数着地砖找到暗门——墙根青苔有摩擦痕。砖块竟是活动的,推开时吱呀作响。
霉味里混着脂粉香。月光从门缝漏进去,照见散落的绣花鞋。其中一双缀珍珠的鞋帮上,沾着黑褐色污渍。
墙后传来女子闷咳声。杨文柏正要往里钻,河面"哗啦"一响——青龙帮的乌篷船正划来,船头麻袋蠕动着。
胎记汉子系缆绳时,船篷里探出黑衫男子的脑袋:"轻点儿!这批'绣品'明早运虹口!"
月光下,枪把上的红绸格外刺眼。杨文柏退到树后,怀表显示四点十五分。表盖反光忽然照出墙上刻字:"丁卯年腊月初七,蓉绝笔"。暗红的刻痕像是用簪子蘸胭脂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