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将角村染成一片猩红。
祠堂前的空地上,火把噼啪作响,火星子窜向暗沉的天空。
史太公站在台阶上,手中的羊皮卷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台下瑟瑟发抖的村民。
“经海王大人明示,今年献祭的童男童女选定李家的狗剩儿,还有姚家的翠翠!”
话音刚落,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李母尖叫一声,扑到史太公脚边,死死抱住他的腿:
“大人,求求您开开恩啊!狗剩儿才八岁,他还小,不懂事啊!”
她的声音凄厉,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
姚父也冲了出来,脸涨得通红:
“我家翠翠体弱多病,怕是入不了海王大人的眼。您行行好,换别家的孩子吧!”
史太公一脚踹开李母,冷哼一声:
“这是海王大人的旨意,岂是你们能质疑的?若不从,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他身后的保镖们立刻抽出刀剑,寒光闪烁,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声。
狗剩儿被两个壮汉从人群中拖了出来,他哭得撕心裂肺,拼命挣扎:
“娘,我怕!我不要去!”
李母发疯似的冲过去,却被保镖拦住,只能绝望地哭喊:
“我的儿啊!”
翠翠则被吓得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姚母哭着扑到女儿身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泪水滴落在翠翠的发间。
“都给我带走!好好准备,明日午时献祭!”
史太公一甩袖子,转身进了祠堂。
夜幕降临,李家和姚家的院子里,哭声此起彼伏。
李母抱着狗剩儿,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的小脸:
“儿啊,是娘没用,保不住你……”
狗剩儿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抽噎着说:
“娘,我不想被煮熟,我还想喝你煮的粥……”
姚家这边,翠翠蜷缩在母亲怀里,声音微弱:
“娘,我走了以后,你和爹要好好活着……”
姚父蹲在一旁,双手抱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正午的日头白晃晃的,晒得河面上浮光乱颤。
史太公站在祭台边,额角沁出冷汗,手里的桃木剑几次滑落。
竹蒸笼在火上咕嘟作响,水汽模糊了狗剩儿和翠翠的脸,他们被捆在雕花案板上,脚踝还沾着昨夜母亲抹的防蚊草药。
“太、太公,求求你放了翠翠……”
姚母突然冲破保镖阻拦,指甲抠进祭台边缘
“她昨儿还说想给您编花环……”
“娘!”
翠翠的哭喊被水汽闷得含混,她拼命摇头,发间还别着半朵枯萎的野菊
“我怕热……救救我……”
史太公猛地转身,背对着蒸笼。
他看见李父抱着狗剩儿的破棉袄,正对着祠堂方向磕头,额头磕出血来。
狗剩儿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音:
“太公爷爷,我以后不抢您院子里的枣子了……让我回家吧……”
竹盖“砰”地跳起,滚落在地。
史太公看着两个孩子在蒸腾的热气中扭曲的脸,突然想起自己孙子满月时,也是这样红扑扑的脸蛋。
翠翠的眼泪滴在案板上,洇开一小片水痕,像极了他亡妻临终前落在枕巾上的泪。
“得罪了……”
他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浸水的棉絮,举起桃木剑时,手腕竟在发抖。
剑尖刺破狗剩儿的指尖,那血珠比往年的都要淡,落在青砖上像朵早谢的花。
李母突然冲上来,把一包炒花生塞进蒸笼:
“狗剩儿最爱吃这个……到了那边别挨饿……”
保镖的棍棒砸在她背上,她却固执地扒着蒸笼边缘
“娘给你缝了新鞋垫……在枕头底下……”
“娘!”
狗剩儿拼尽全力伸出手,却只能碰到母亲染血的衣襟。
翠翠已经哭不出声,只是死死盯着姚父腰间的烟袋——
那是她用草绳编的,说等秋天换了钱,要给爹买袋新烟丝。
史太公猛地扯过竹盖盖住蒸笼,火光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他想起年轻时饥荒,自己也曾把最后一块饼掰给过路的小女孩,那时他的手也像现在这样抖。
水汽模糊了他的眼,他对着河面拱手,声音沙哑:
“海王大人慈悲……”
突然,河面上骤然翻涌如沸,腥臭的水花拍碎岸边石阶。
海王庞大的身躯破水而出,鳞片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张开的巨口足有半间房屋大小。
狗剩儿和翠翠在蒸笼里的哭喊声戛然而止,随着那血盆大口的合拢,两条鲜活的生命化作海王喉间吞咽的声响。
“下雨了!下雨了!”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欢呼。
没被选中献祭的村民们高举双手,任凭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
有人跪在泥水里,对着天空磕头:
“海王显灵了!感谢海王大人!”
欢呼声混着雨声,在河面炸响。
李母发疯般冲向河边,却被保镖死死拽住。
她捶打着那些手臂,嘶吼声凄厉:
“把我的儿还回来!你们这些畜生!那是我十月怀胎的骨肉啊!”
姚父瘫坐在祭台边,手里还攥着翠翠编的草烟袋,目光呆滞地重复:
“我的闺女……我的小囡囡……”
史太公看着眼前癫狂与狂喜交织的场景,喉咙发紧。
他踉跄着走到两位失魂落魄的家长身边,声音沙哑:
“老李家的,老姚家的……这是天命,是为了全村……”
“天命?”
李母突然转头,通红的眼眶里满是血丝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儿子被选中过吗?你孙子被放进蒸笼里过吗?”
她猛地扑向史太公,却因力竭瘫倒在地
“还我儿子……我只要我的狗剩儿……”
姚父突然发出一声呜咽,像头受伤的困兽。
他颤抖着将烟袋塞进怀里,声音破碎:
“翠翠别怕,爹这就来陪你……”
说着便要往河里冲。
史太公和保镖慌忙拦住他,混乱中,史太公的帽子被打掉,露出灰白的头发。
“都别闹了!”
史太公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
“我知道你们疼孩子,可没这场雨,全村都得饿死!等秋收了,我每家多分两斗粮……”
他的话淹没在风雨和哭喊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晨光刺破云层时,田间已热闹得像赶集。
王婶哼着跑调的曲子,锄头扬起的泥土里混着湿润的草香:
“这雨下得及时!咱们的西瓜苗可算能活了!”
张二叔扛着水桶从井边走来,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
“等收成好了,我家虎娃就能娶媳妇咯!”
年轻媳妇们聚在田埂上,竹篮里的菜种撒得漫天飞舞。
“听说李家那婆娘三天没出屋了,”
有人压低声音,却掩不住眼里的庆幸
“不过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话音未落,李母的哭嚎突然从远处传来,像把生锈的刀割过晴空:
“狗剩儿啊!娘的命根子啊!”
田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却只停了一瞬。
很快,嬉闹声又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响。
赵大爷往烟斗里塞着烟丝,嘟囔道:
“别管那些丧气事儿,今年定能吃饱饭!”
锄头与泥土碰撞的声响此起彼伏,盖过了远处断断续续的啜泣。
姚家院子里,姚父蜷缩在女儿的旧床榻上,怀里抱着褪色的花布衫。
姚母机械地往灶台里添柴,锅里的野菜粥冒着寡淡的热气,她突然将头埋进膝盖,压抑的呜咽震得脊背不停颤抖:
“翠翠,娘的小棉袄……你冷不冷啊……”
村头的打谷场上,孩子们追着新扎的稻草人跑。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摔了一跤,爬起来时咯咯直笑:
“要是翠翠姐在,肯定会帮我吹伤口!”
她母亲慌忙捂住孩子的嘴:
“别乱说!快干活去!”
小女孩懵懂地点头,蹦跳着加入堆肥的队伍,扬起的尘土里,还回荡着无忧无虑的歌声。
田埂上,史太公背着手巡视,听着村民们讨论秋收后的打算。
“太公,多亏您让我们求海王!”有人递来新摘的野果。但是太公却有些吃不下。
烈日当空,田间蒸腾着热浪,村民们挥汗如雨地播种,欢声笑语中,一道愤怒的声音突然炸响。
“史太公!你干的这叫什么事!”
刘北大步流星地赶来,官服被汗水浸透,脸上满是怒容。
史太公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田边的树荫下喝茶,闻言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碗,挑眉道:
“哟,这不是刘庭长吗?不好好在你的一亩三分地待着,跑这儿来撒什么野?”
“你为了一己私欲,牺牲两个无辜的孩子去献祭海王,这是草菅人命!”
刘北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史太公的鼻子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
史太公突然站起身,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鸷的目光
“刘北,别给脸不要脸!
我这么做是为了全村人能活下去!
要不是我去求海王,下一场雨还不知道猴年马月!
到时候大家都得饿死,你负得起这个责?”
“这根本就是歪理!”
刘北涨红了脸
“你这是在和妖怪做交易,用孩子的命换所谓的风调雨顺,天理难容!”
这时,一旁的村民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围了过来。
“刘庭长,话可不能这么说。”
王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站出来道
“太公也是为了咱们村子好,要是没有这场雨,咱们的庄稼都得旱死,到时候日子可怎么过?”
“就是就是,”
张二叔也跟着附和
“刘庭长,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又没缺粮,当然说得轻巧!”
刘北急得眼眶通红,扫视着周围的村民:
“你们怎么都这么糊涂!
那可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就因为一场雨,就能心安理得地看着孩子被妖怪吃掉?”
史太公冷哼一声,双手抱胸:
“少在这儿假惺惺地装好人!有本事你去求海王降雨啊?没本事就别在这儿瞎嚷嚷,坏了大家的好心情!”
“你……”
刘北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着史太公颤抖不已
“你这是助纣为虐,早晚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哼,我看你是嫉妒我这个村长的位置!”
史太公阴阳怪气地说道
“有这闲工夫来指责我,不如多去帮村民干点实事!”
周围的村民们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刘北,在一片指责声中,刘北看着这些被蒙蔽双眼的乡亲,满心的失望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