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之言

烟雨中的江南。

春雨绵绵，氤氲穿梭于青砖黛瓦之中，桂香飘溢，檐下铜铃轻晃，引起黎洛羽的悠悠思绪。

白墙灰瓦，丝丝凉意铺在石板上，是雨留下的痕迹，好让黎洛羽知晓秋的到来。她乘舟而来，船只涟漪荡漾着思念，撑着油伞，捧着诗集，漫步在青石板上，诉说着情思绵绵。

墨白晕染，烟雨霏霏，展开灰蒙蒙的一片，雨中的行人也享受此刻雨中的宁静，她放逐于幽幽雨巷之中，闲意垂眸，不知公子与她俱东。

漫步于兰亭，可会遇见一红衣公子，高高束起的长发随春风飘逸，她的江南诗偷偷与裴言做烟雨，勾勒桥对岸，那幅不属于她的江南春景，巧盼回首。

石板江南，心泛涟漪，亭亭荷然，衣袂飘飘。相逢不语，一眸春水映梨，诉不尽细柳纷醉。裴言是江南的梦臆中留下的四季繁花，是惊涛拍岸中的一轮清月，是潭水凋落中的半枝莲花。相思相思，融进蔓蔓春晖。

与裴言对望之时，眼前似梦非梦，她慌忙逃避，雨丝交织，勾勒了她的心，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眷恋无尽。她沿着石阶路往深处走去，在柏户竹窗之中瞥见青灯一盏，两壁的砖瓦困住她的眼眸，明灭之下，她愿醉宿于春深处，等一场江南蜜意的邂逅。

春风帖，诗半阙，梨花绽，忽而清风拂面，回头望去，

烟雨中的江南仍然炊烟漫漫。

竹影在纸窗上婆娑起舞，半卷的诗稿被雨水洇开墨痕。黎洛羽指尖刚触到泛黄的宣纸，铜铃忽在檐角碎了一串清音。她倏然回首，油纸伞坠落在青苔斑驳的石阶，伞骨上悬着的青玉坠子与铜铃应和着，泠泠叩响记忆的门扉。

"姑娘的《临江仙》可还缺个下阕？"

裴言执伞立于雨帘之外，红衣浸透了水色，倒像是从她手中诗卷走出的丹砂题跋。他腕间缠着褪色的五色丝，恰与她伞柄上断裂的旧绳结遥相呼应。三年前端午龙舟竞渡时救起的落水书生，竟在烟雨里褪去了苍白，化作这灼灼的江南春色。

雨丝将铜铃声织成细密的网。黎洛羽望着他腰间晃动的莲花玉佩——分明是她当年遗落在画舫的旧物。石板路上蜿蜒的水痕忽然都成了会呼吸的墨迹，将两个隔着雨幕的身影勾勒成同一幅水墨长卷。

"这盏青鱼灯..."裴言指尖抚过竹窗内的琉璃灯盏，惊起满室浮动的光影，"每逢雨夜总会亮着，怕有人错把归舟系在旧码头。"灯影在他眉间摇曳，映出眼角那颗朱砂痣，恍若七年前佛前偷瞧她的小沙弥眉心的那点佛印。

檐下雨珠串成水晶帘，远处传来卖花阿婆悠长的吴侬软语。裴言忽然执起她微凉的腕，将五色丝轻轻系上："当年姑娘赠的端午长命缕，我重新编了三年。"丝线摩挲着脉搏，每一缕颜色都在诉说被江水冲散后的日日夜夜。

暮色漫过白墙，将两人的影子叠在斑驳的诗墙上。黎洛羽忽然读懂那些被雨水晕开的字句——原是裴言用晨雾研磨、暮雨书写，将整座江南都写成寄给她的长信。铜铃又响，这次却是系在了她发间，随着转身时流苏轻晃，惊醒了沉睡在青石板下的千年时光。

烟雨渐收时，乌篷船头的老艄公笑问客往何处。裴言执伞的手微微倾斜，将两人的身影拢进同一方晴空："去采石矶看江月，顺流而下的话..."他低头为洛羽整理被风吹乱的衣带，"刚好能在立夏前，把错过的七个端午都补上。"

船橹划开春水的刹那，对岸茶楼飘来评弹声声。黎洛羽望着水中纠缠的灯影与人影，忽然觉得这烟雨濛濛的江南，原是为成全某个被岁月反复描摹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