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顾云棠倚在朱漆阑干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方素绢。绢角绣着两枝并蒂玉簪花，花瓣上还凝着昨夜他留下的墨痕。

三个月前那个满月夜，灯市如昼的光晕忽然浮现在眼前。她记得自己提着兔儿灯转过朱雀街角时，正撞见那袭洗得发白的青衫。年轻的举子站在灯谜摊前，修长手指捏着写有"白玉无瑕"的竹牌，眉间微蹙的模样像是误入尘世的谪仙。

"是'皇'字。"她脱口而出的瞬间就红了脸，却见那人转身时眼底流转的星光，比满街花灯还要璀璨。

后来他们总在申时三刻的藏书阁相遇。谢明霁替顾老爷整理古籍，她便借口修缮书楼日日来监工。蝉鸣声里，他教她辨认拓本上的古篆，她为他研墨时偷觑他低垂的睫毛在宣纸上投下的暗影。直到那方绣着玉簪花的帕子从袖中滑落，被他拾起时指尖相触的温度，烫得连窗外蝉声都骤然噤了声。

"小姐，老爷往这边来了！"贴身丫鬟春樱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回忆。顾云棠慌忙将绢帕塞回袖中，铜镜里映出她绯红的脸颊，比妆奁里那支点翠步摇的流苏还要艳上三分。

雨幕深处传来纷沓脚步声。她提着裙摆穿过回廊，却见父亲带着十数家丁围住了藏书阁。风雨卷起谢明霁的衣袂，他背对着众人站在阶前，手中还攥着今晨她偷偷塞进去的诗笺。

"好个寒门才子！"顾老爷的冷笑刺破雨帘，"三个月前你故意在灯市接近棠儿，当真以为老夫查不出你是柳家派来的细作？"

顾云棠感觉脚下青砖裂开无数缝隙。她看见谢明霁猛然转身，素来沉静的眼眸里翻涌着惊痛，却在对上她视线的刹那化作春水般的哀戚。他嘴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却被破空而来的箭矢打断了话音。

"不要——！"

凄厉的尖叫与箭镞入肉的闷响同时炸开。顾云棠扑过去时，只来得及抓住他半幅染血的衣袖。谢明霁踉跄着跌下石阶，怀中掉出个青布包裹，露出半截白玉雕成的簪头——正是元宵那夜，他摘下她鬓边将谢的玉簪花时，说好要亲手为她刻一支的。

"快追！别让他跌进沧浪江！"家丁们的呼喝声渐渐远去。顾云棠跪在泥水里，看着掌心血迹被雨水冲成淡红的溪流。春樱抖着手撑开油纸伞，却遮不住她肩头簌簌落下的玉簪花瓣。那些莹白的花瓣沾了血，像极了那方绢帕上再也绣不完的并蒂花。#结局：玉簪雪

三年后，沧浪江畔的玉簪花开得比往年更盛。顾云棠俯身拾起一朵被江水打湿的白花，腕间银链突然发出细碎的撞击声——那支染血的白玉簪正悬在锁骨下方，被体温焐得微微发烫。

"小姐，该喝药了。"春樱捧着鎏金药盏的手在发抖。自从谢明霁坠江那夜，顾云棠就被锁在绣楼里，每日辰时都要饮下这碗泛着苦杏味的汤药。铜镜映出她愈发苍白的脸，鬓边竟已生出几缕银丝。

药碗摔碎在青砖上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燕子。顾云棠攥着从父亲书房偷来的《南疆毒经》，指尖死死按着"离魂散"那页泛黄的笺纸。原来那些让她日渐昏沉的汤药，是为抹去关于谢明霁的所有记忆。

雨夜惊雷炸开窗棂时，她终于摸到了藏书阁暗格里的檀木匣。当年谢明霁跌落江岸前，家丁们从沧浪江打捞起的青布包裹中，除了染血的白玉簪，竟还有半块刻着顾氏族徽的玉佩——与她及笄时父亲所赠的另外半块，恰好能合成并蒂莲纹。

"当年柳姨娘难产而亡的男婴，脖颈后确实有朱砂痣。"暗牢里，奄奄一息的老嬷嬷在烛火下露出诡谲的笑，"老爷怎会容许嫡长子流落在外？那孩子被乳娘藏在..."

顾云棠踉跄着跌坐在冷雨中。记忆突然清晰如昨：谢明霁替她绾发时，后颈碎发间若隐若现的嫣红胎记；他总说玉簪花的香气令人心悸，像极了幼时襁褓里萦绕的味道。

柳家送来的聘礼堆满前厅那日，顾云棠簪上了那支白玉簪。当花轿行至断崖处，她突然掀开轿帘，对着追来的父亲举起从毒经中拆出的信笺——二十年前顾柳两家合谋私盐交易的罪证，正与他这些年喂她喝的离魂散药方叠在一起。

"女儿愿带着这些入江，换顾柳两家永世不得安眠。"她后退时踩落碎石，怀中的玉簪花纷纷扬扬洒向江面。恍惚间又见那袭青衫踏月而来，这次他伸手接住了坠落的星光。

沧浪江吞没锦绣嫁衣的瞬间，两岸玉簪花突然逆着时令绽放。渔人们都说那夜看到江心浮起两道相拥的白影，月光照过时，竟化作数不清的玉簪花顺流而下，从此江畔花开百年不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