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社活动室的吊扇吱呀作响,却驱散不了七月的闷热。温祁念踮着脚整理望远镜配件,后颈的碎发被汗水黏在星形吊坠上。自从蔚然送她这个礼物后,她就养成了触摸吊坠的习惯——像是某种安心的仪式。
"温学妹,能帮个忙吗?"
宋子默的声音从资料室传来。温祁念放下目镜布,推开那扇贴满星图的木门。宋子默正站在梯子上,试图够取顶层的一个牛皮纸档案盒。
"社长说这份1987年的超新星记录对下周观测有用。"他苦笑着指向那个尘封的盒子,"但我好像高估了自己的臂长。"
温祁念接过盒子时,梯子突然晃动。宋子默慌忙扶住书架,却碰落了旁边一叠装订松散的纸张。雪白的纸页如鸽群四散,飘落满地。
"糟了!"宋子默脸色骤变,"这是然哥的私人笔记..."
温祁念蹲下身帮忙收集,却在拾起一页时僵住了。那不是预期的天文数据,而是一首诗——《天琴座幻想曲》,字迹是她熟悉的、属于蔚然的锋利笔触:
"你站在领奖台的光晕里/像天琴座最亮的那颗星/而我躲在荣誉墙的阴影中/用物理公式计算与你的距离..."
纸页从她指间滑落。又拾起一页:《观测日志·春分日》:"今天她又来(1)班接水了/水杯是浅蓝色的/与她的作文一样/让人想起冰川融化时的颜色..."
"那个...学妹?"宋子默尴尬地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另外几页,"我什么都没看见..."
温祁念的耳膜嗡嗡作响。这些诗有些标注着两年前的日期,远早于他们的正式相识。她从未想过,在那个她只是默默仰望的时期,蔚然竟然也...
"能...能帮我放回去吗?"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宋子默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将散落的纸张重新塞回书架深处。两人沉默地完成整理工作,直到活动室的门被推开。
"你们在资料室干什么?"蔚然抱着新到的《天文爱好者》杂志站在门口,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宋子默夸张地看了看手表:"突然想起有约会!先走了!"他几乎是逃也似地溜出门外,留下温祁念独自面对满室尴尬。
蔚然皱眉走近:"怎么了?子默怪怪的。"
温祁念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那个书架。蔚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变了。他快步走到书架前,抽出那叠笔记,纸张边缘在他指节发白的手中微微颤抖。
"你...看到了?"他的声音异常干涩。
温祁念点点头,感觉喉咙发紧。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蔚然紧绷的侧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像是某种囚笼。
"那些只是..."蔚然深吸一口气,"无聊时的胡写..."
"《冰川融化的颜色》那篇,"温祁念轻声打断他,"是什么时候写的?"
蔚然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去年三月...你第一次在年级作文比赛获奖那天。"他无奈地笑了,"我坐在礼堂最后一排,你穿着浅蓝色连衣裙..."
这个细节像箭一样击中温祁念。那天她确实穿了唯一一条好裙子,因为紧张差点绊倒在台阶上。而蔚然,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校园传奇",竟然就坐在某个角落注视着她。
"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蔚然将笔记塞回书架深处,动作近乎粗暴:"告诉你什么?说我早在你注意到我之前就关注你了?说我在你每天经过(1)班时故意坐在靠门位置?"他自嘲地摇摇头,"听起来像个变态跟踪狂。"
温祁念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那个曾经有伤痕的地方:"我也有个笔记本...贴满了从校报上剪下来的你的照片。"
空气凝固了。蔚然的眼睛在昏暗的资料室里亮得出奇,像是捕捉了所有可用的光线。他慢慢翻转手腕,与她十指相扣。
"我们真是..."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指节,"一对奇怪的观察者。"
窗外突然响起雷声。温祁念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暗,乌云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晴空。蔚然松开手,快步走到窗前:"暴雨要来了,我们得..."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已经砸在玻璃上。顷刻间,天地间只剩下哗啦雨声和偶尔闪过的电光。
"看来要困一会儿了。"蔚然拿出手机,"我叫车送你回家。"
温祁念摇头:"我妈今天值夜班,家里没人。"她顿了顿,"其实...我想去看看那个废弃公交站。"
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交谈的地方。两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让刚转学的温祁念躲进那个少有人知的候车亭,却意外遇见逃课的蔚然。当时他浑身湿透,手里攥着被雨水泡糊的物理竞赛报名表。
蔚然的眼神柔软下来。他找出天文社的备用伞:"那就再去一次。"
他们冒雨穿过操场,积水很快漫过运动鞋。那把伞根本挡不住倾盆大雨,等他们跑到公交站时,两人都已经湿透。温祁念的刘海贴在额前,蔚然的白衬衫变得透明,隐约可见锁骨的轮廓和那根细细的银链。
"记得那天吗?"蔚然拧着衣角的水,"你像个落汤鸡一样冲进来。"
温祁念微笑:"而你正试图用打火机烘干报名表。"她指向角落那张生锈的长椅,"你就坐在那里,问我知不知道'薛定谔的猫'。"
"然后你回答..."蔚然模仿她当时的语气,"'如果盒子里的猫既是死的又是活的,那雨中的我们是不是既算相遇又算错过?'"
两人相视而笑。雨水在公交站的铁皮顶上敲打出激烈的节奏,形成一道水帘将他们与外界隔开。温祁念突然注意到蔚然在发抖。
"你冷?"
"有点。"蔚然试图表现得无所谓,但发白的嘴唇出卖了他,"衬衫湿透了。"
温祁念犹豫片刻,从包里拿出常备的薄外套:"先穿这个。"
蔚然接过还带着她体温的外套,眼神复杂:"你不冷?"
"我..."温祁念刚开口,一个喷嚏打断了她。
蔚然叹了口气,将外套展开,轻轻披在她肩上,然后顺势将她拉近。温祁念僵住了——他们从未在清醒状态下如此贴近。蔚然的心跳透过湿透的衬衫传来,急促而有力。
"这样...暖和些。"他的声音有些哑。
温祁念点点头,不敢抬头看他。蔚然身上有雨水、薄荷和某种她无法命名的气息,让人想起暴雨后的森林。她的视线落在他锁骨处的银链上——那是和他送她的吊坠同款的项链,只是坠子藏在衣领里。
"你一直戴着?"
蔚然明白她在问什么。他从衣领里取出项链——一个与她的一模一样的星形吊坠:"从不取下。"
雨声渐大,远处传来模糊的雷鸣。温祁念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那个吊坠,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皮肤。蔚然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
"温祁念。"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沉,"跟我去美国吧。"
这句话像闪电劈开雨幕。温祁念猛地抬头,撞进蔚然认真的眼神里。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在昏黄的路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蔚然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吊坠,"MIT有很好的创意写作项目,我可以..."
"蔚然。"温祁念打断他,声音发颤,"我们不能...不能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恋爱就放弃各自的前程?"蔚然苦笑,"这话听起来真耳熟。"
温祁念抓紧了外套边缘。两个月前在天文台,她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她想象的是隔着太平洋的视频通话,是节日里昂贵的机票,是深夜独自面对的思念...而不是放弃自己刚刚起步的写作之路。
"我只是..."蔚然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懊恼地抓了抓湿发,"抱歉,我不该..."
温祁念突然从包里掏出耳机,将其中一只塞进蔚然耳中,另一只留给自己:"听。"
耳机里传来《星空协奏曲》的旋律——这是她最近在写的校刊专栏的背景音乐。大提琴的深沉与钢琴的清亮交织,像是一场对话。
"这是..."
"我懂你的意思。"温祁念轻声说,"但我们需要找到自己的轨道,就像双星系统...既相互环绕,又各自运行。"
蔚然静静听完整个乐章。雨声渐小,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穿透云层,在他的睫毛上投下金色的光晕。
"你知道吗?"他最终开口,"我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总能找到最恰当的比喻。"
他们相视而笑。温祁念悄悄靠近一点,让两人的肩膀相贴。远处,雨幕中浮现出模糊的彩虹。
"不过..."蔚然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防水袋包裹的手机,"有件事得现在确认。"
他打开邮箱,最新一封来自"MIT Undergraduate Admission",主题是"Interview Arrangement"。
"面试时间定了,下个月15号。"蔚然皱眉,"正好是校园文化节那天..."
温祁念握紧他的手:"你去面试,文化节我来处理。"
"但我们的诗剧..."
"我会录下来发给你。"温祁念坚定地说,"没有什么比MIT更重要。"
蔚然深深看着她,突然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谢谢。"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温祁念耳根发烫。她低头假装整理耳机线,却看到蔚然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父亲"的新信息:「调查完了。温的母亲是《晨星文学》前主编林微?为什么隐瞒?」
她的血液瞬间凝固。《晨星文学》是省内最负盛名的文学杂志,而母亲从未提起过这段经历...
"怎么了?"蔚然注意到她的异常。
温祁念强作镇定:"没什么...雨停了,我们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蔚然一直握着她的手,但温祁念的心思已经飘远。母亲为何隐瞒过去?蔚董事长为何调查她家?这些问题像乌云般笼罩着她,连夕阳都无法驱散。
经过校门口时,蔚然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他跑向光荣墙,在黄昏的光线中凝视着自己那张获奖照片。温祁念跟过去,发现他正用手机拍下的不是照片,而是照片旁边的一张小纸条——那是半年前她偷偷贴上去的,上面写着:"今天的星星很美,就像你眼中的光。"
"你...早就发现了?"
蔚然微笑:"第一天就发现了。只是不确定是谁留的..."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星形吊坠,"直到看到这个。"
温祁念的心跳加速。原来他们的双向暗恋,远比她想象的更早、更深。这个认知让她既甜蜜又心酸——甜蜜于那些独自悸动的时刻原来并非独角戏,心酸于他们即将面临的分离。
路灯就在这时亮起,将两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指向远方未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