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走廊灯光洒在地面上,江亦背靠着墙,瘫坐在冰冷的瓷砖上。他的脑袋像被搅乱的胶片机,一幕幕回忆交替闪现。不知何时,眼皮变得沉重,呼吸渐渐平稳,他竟在这冷清的长廊中沉入了短暂的梦乡。
镜头缓缓拉远,夜色如墨般笼罩校园,四周一片寂静,连风声都似乎停止了脚步。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偶尔远处传来的虫鸣点缀着死寂的氛围。江亦慢慢睁开眼睛,迷蒙间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察觉自己的失态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站起身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朝着教室的后门悄无声息地走去。
推开门的一刹那,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湿润的气息。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伫立在校舍正中央那棵青苔斑驳的老树下。这棵树看起来苍老而坚韧,粗壮的枝干像是记录岁月的年轮,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落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对面屋檐上的晴天娃娃上——它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影子也随之晃动,仿佛一种无法摆脱的执念,深深缠绕住他的心房。
“她真的不记得了……”江亦咬紧嘴唇,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关节微微发抖。他早该明白,能找到她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可当得知她从那场意外之后失去了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时,那种被遗忘的感觉依旧像一记闷雷,直直砸进胸口,震得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他低下头,喉咙里仿佛堵满了什么东西,声音哽咽得说不出口。“你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全世界。”这句话在他的心中翻滚,却怎么也未能化作言语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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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飘回那年的夏天,那一天放学回家的小径上,一切都显得如此平凡无奇。然而,当他看到路边草丛里的那个身影时,命运的齿轮悄然开始转动。
“喂!你……你是谁啊!蹲在那里做什么?你不会……”江亦的声音夹杂着几分警惕,脚步逐渐靠近。他皱起眉头,试图看清那个蜷缩在草丛中的女孩。
女孩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眼神复杂而谨慎,既有防备,又像是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有看过萤火虫吗?”她突然开口问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些许试探。
江亦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她。
她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一只翅膀破损的小萤火虫躺在她的掌心。它的光芒微弱,但依然努力闪烁着。“我觉得它像我。”她的声音低得几乎要融入风中,“别人都说没用、太小、太笨,可我还是想发光看看。”
当时的江亦并不理解女孩话语中的深意,只觉得这个女生有些奇怪,但她的双眼却亮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后来,他从家里打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她的家,并不像表面那么温暖。家中有好几个兄弟姐妹,每个人都被捧在手心里疼爱,唯独她,是“顺便”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吃饭时要让着别人,衣服是哥哥们穿剩的,即使成绩再好,得到的评价也只是“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未来还不是要嫁人”。还有无数刺耳的话语:“有时间读书不如花点时间打扫一下家里”、“少吃一点啊!吃那么多要浪费多少钱啊”……
但她从未抱怨过,只是默默努力。那股拼命向外冲的意志,在她小小的身体里燃烧得炽烈而倔强。
而江亦呢?他的家是一个典型的“只要乖就好”的地方。父母疼爱他,给他最好的一切,但从不允许他接触外面的世界。“外头很乱,别学那些人跑远。”这是他们从小灌输给他的观念。他一直深信不疑,直到她闯入了他的生活。
她带他偷跑出村,第一次搭火车;教他怎么看地图、怎么认星星、怎么把梦偷偷写进抽屉里。“你不想出去看看吗?”她问他,语气像风一样轻,可眼睛里却是燃烧的火焰。
他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可是这里不是你的全部啊。”她当时这样说,声音温柔却坚定。
他不懂。那时候,他只是单纯喜欢她的笑、她的勇敢、她身上那种与世界抗衡的气息。他未曾想过她是多么孤独地走在一条没人替她铺路的路上。
那年冬天,她发烧了。他半夜翻窗跑出去买药,结果被母亲狠狠责罚了一顿。他哭着辩解道:“我不想让她一个人……我不想再让她一个人了。”
女孩抱着药坐在床边,一边笑一边流泪:“你是全世界第一个为我做这种事的人。”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一辈子,他会陪着她走下去。
可是,他食言了。
那场争吵如同一场暴风雨,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刺向彼此的心。她说他永远不会懂她的世界,而他说:“你那样的生活才不正常!”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冻结,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远。
然后,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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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坐在小学外的木椅上,天色渐暗,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像旧日的照片一张张散落。脑海里尽是她那天说“我叫沉知晴”时的眼神,那种温和却陌生的距离感让他心痛不已。
明明是熟悉的脸,却像隔着整个宇宙。
他将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那枚已经磨损发白的小布娃娃。这是她小时候缝的第一只晴天娃娃,眼睛缝得歪歪扭扭,线头还没收拾整齐。她递给他时,一脸认真地说:“你怕雨,我就做个娃娃给你挡住它。”
而现在,她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缝娃娃都不记得了。
江亦轻声喃喃:“你不知道,我记得你的一切。”
即使你什么都忘了,没关系。我会是那个,把你记忆一点一滴捧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