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嘉瑞的心沉了一下。她的防御比他想象的更严密。这种滴水不漏的专业态度，反而让他更加确信她刻意回避着什么。她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他越是觉得那平静水面下藏着汹涌的暗流。他更加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频频有心堵的感觉。

排练室陷入短暂的沉默。阳光在地板上移动，空气有些凝滞。

田嘉瑞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拇指指腹再次无意识地、习惯性地蹭向无名指的根部，那个光滑的皮肤。这个细微的动作几乎成了他思考时的本能。

这一次，林锦衣看到了。

她的目光扫过他的手指，心脏像是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但转瞬即逝。她没有惊慌，甚至眼神都没有多停留一秒。

只是那湖面般沉静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

嘉瑞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目光扫过自己手指时那一闪而逝的情绪变化！那眼神里，有东西！一种他完全无法解读的、沉重的东西！而且，她看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激烈反应，这种“无视”本身，就透着一种令人心慌的决绝。

他摩挲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指微微蜷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更深的困惑涌上心头。她到底在隐藏什么？为什么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田嘉瑞林老师

田嘉瑞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阳光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执着。

田嘉瑞你刚才说的无处容身的虚无……很精准。但我觉得，夙瑶的恨里，除了虚无，还有一种更深的东西……像是……一种巨大的、无法释怀的……

他斟酌着词语，目光紧紧锁住林锦衣。

田嘉瑞失落？一种失去了某种……极其重要、刻骨铭心的东西的失落？你觉得呢？

他故意将话题引向更私人化、更情感化的方向，试图撬开她坚硬的外壳。“刻骨铭心”这个词，他咬得格外清晰。

林锦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终于将目光从墙镜上收回，重新落回田嘉瑞脸上。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带着距离感的审视，仿佛在衡量他话语背后的意图。

林锦衣田老师对角色的理解很深刻

她避开了他设下的情感陷阱，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疏离的客气。

林锦衣失落感确实存在。但夙瑶的悲剧，根源在于她将自我价值完全寄托于外物。当寄托崩塌，她的世界也随之毁灭。这提醒我们……

她微微停顿，目光清明而冷静，像在陈述一个普世的道理。

林锦衣无论多么珍视的感情或信念，都不该成为生命的全部支柱。否则，当失去时，便真的会……万劫不复

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析着角色，却也像一面镜子，冷冷地映照着她自己此刻的心境——她在切割，在剥离，在试图将那份“刻骨铭心”从自己的生命中强行剥离出去。

田嘉瑞的心猛地一沉。她听懂了！她不仅听懂了他话里的试探，还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将他的试探推了回来，甚至……像是在对他进行某种无声的告诫？那种刻意拉开的距离感，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牢牢阻隔在外。

他看着眼前这个沉静、清醒、眼神疏离得像隔着一层冰的女孩。阳光落在她身上，却仿佛无法温暖她分毫。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失落感攫住了田嘉瑞。

田嘉瑞林老师说得……很有道理

田嘉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只剩下客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林锦衣如果没有其他关于角色的专业问题，田老师

林锦衣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结束谈话的明确信号。

林锦衣我后续的录音工作会全力配合剧组和音导的要求。今天先到这里？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职业礼貌，却也清晰地划下了界限。

田嘉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看着林锦衣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门口。

门轻轻关上。

关于“林锦衣”的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变得更加盘根错节，

林锦衣走出飞星大楼，深深吸了一口空气。胸腔里依旧沉甸甸地压着那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痛。但她的眼神是清明的。

她知道，释然不是一蹴而就的放下，而是带着伤痕，清醒地接受现实。

…

林锦衣的生活被切割成两个部分：录音棚里全情投入的夙瑶，和录音棚外努力维持平静的林锦衣。

《九霄云歌》的配音工作密集起来。夙瑶的戏份越来越重，情绪跌宕起伏。林锦衣力求专业，一遍遍揣摩，努力将那些撕心裂肺的台词精准地控制在角色的框架内。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田嘉瑞碰面的时间，沟通只通过音导王导。

田嘉瑞那边，似乎也默契地保持了距离。自那次被林锦衣“清醒疏离”后，他再没有主动要求过私下交流。只是每次来录音棚配合后期，隔着单向玻璃，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录音室里的那个身影。她工作时很专注，侧脸沉静，戴着监听耳机，嘴唇开合，声音透过音箱传来，或空灵或凄厉，技巧无可挑剔。

但田嘉瑞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是录音棚爆发那次撼动灵魂的真实感？他说不清。他偶尔会想起她那双盛满悲伤又迅速冰封的眼睛，以及她对他摩挲手指的激烈反应。困惑像根小刺，扎在心底，不深，却时不时冒出来扎他一下。不过，他田嘉瑞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人。工作排得满，综艺要录，新剧要宣传，每天累得像条狗。一个合作过几次、感觉有点神秘的配音演员，还不至于让他魂牵梦萦。只是……那份好奇，始终没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