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夏·国家二队食堂)
不锈钢餐盘在桌面磕出清脆的响,林舒窈盯着碗里的绿豆汤发愣。蒸腾的热气模糊了17岁少女的眉眼,瓷勺边缘凝着的水珠正要滴落,突然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截胡——穿蓝色训练服的男孩端着自己的空碗,已经把她的汤勺挖到了碗底。
“樊振东!”她啪地按住碗沿,鹅蛋脸上的梨涡因为气鼓鼓的表情更深了,“你今天第几次抢我的汤了?”
15岁的樊振东正处在变声期,声音像浸了蜜的砂纸,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窈姐你看,我碗里的绿豆比你的少三颗。”他举着自己的白瓷碗晃了晃,清汤寡水的液面下漂着零星豆子,“周雨哥说,队里的营养师偏心,给闺女留的加餐都是双份。”
林舒窈的父亲是国家二队的营养师,她暑假来队里帮忙,每天跟着在食堂打转。此刻她盯着樊振东碗里可怜巴巴的绿豆,突然想起今早看见他在训练馆对着发球机练了两个小时正手攻,后背的队服湿得能拧出水来。
“少来。”她把自己的碗往他面前推了推,瓷勺在碗里划出半圈涟漪,“喝吧,但下不为例。”话虽这么说,指尖却悄悄把自己碗底的蜜枣往他碗里拨——那是父亲偷偷给她留的,整个食堂独一份。
樊振东的眼睛亮起来,像淬了星子的黑葡萄。他端起碗就往嘴里灌,滚烫的汤水在舌尖打了个转,蜜枣的甜混着陈皮的香在齿间炸开。余光瞥见林舒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玻璃罐,乳白色的双皮奶在午后阳光里晃出细腻的光泽。
“这个给我尝尝?”他举着空汤碗就要凑过去,冷不防被林舒窈用筷子敲了下手背。
“想得美。”她把玻璃罐往怀里藏了藏,罐身上“振东专属”四个红字在光线下格外显眼,“这是我明天带给你的,今天的份……”少女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汗津津的额角,“你刚才把我的蜜枣全抢了,抵消了。”
食堂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哄笑。周雨端着餐盘坐在斜对角,用筷子敲着不锈钢碗吹口哨:“东哥,你这‘恶霸’行径在窈姐这儿栽了吧?”旁边几个小队员跟着起哄,樊振东的耳尖慢慢红到了脖子根。
“谁说的!”他梗着脖子反驳,却在看见林舒窈转身走向后厨时,乖乖地把自己的餐盘摞在她的碗上,“我帮你洗盘子总行了吧?”
后厨飘来饭菜的焦香,林舒窈回头时恰好撞见他蹲在水池边的背影。15岁的男孩已经抽条,校服裤腿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脚踝。他正对着洗洁精泡泡发呆,听见脚步声慌忙用袖子擦脸,却把泡沫抹到了鼻尖上。
“笨蛋。”她忍不住笑出声,递过一块干净的抹布,指尖触到他手腕上的茧子——那是握球拍磨出的月牙形老茧,比同龄男孩的手粗糙得多。
樊振东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了一下:“窈姐的手真软,比我的球拍手柄还舒服。”没等她反应过来,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红得能滴血。
夕阳从食堂窗户斜斜照进来,给两人的影子镀上金边。林舒窈看着他慌乱转身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训练馆看见的场景:这个总被教练骂“打球像小老虎”的男孩,正蹲在地上给捡球的小队员系鞋带,说话时声音轻得像棉花糖。
玻璃罐在帆布包里晃了晃,双皮奶的甜香混着洗洁精的薄荷味漫出来。她摸了摸罐身上自己描的红字,忽然觉得,这个总爱抢她零食的弟弟,或许在某个她没注意的瞬间,已经把爪子收进了肉垫里,只留下毛茸茸的温柔。
晚餐结束时,樊振东的训练服又湿透了。他趴在食堂的长桌上写训练日记,钢笔尖在本子上沙沙作响:
“2012年8月15日 星期二 晴
今天抢了窈姐的绿豆汤,她的蜜枣真甜。
她说明天给我带双皮奶,罐子里的字是她手写的,歪歪扭扭像小蚯蚓。
她的掌心温度36.8度,比我的体温低0.3度,刚好能捂化我心里的糖。”
窗外的蝉鸣声渐渐低了,食堂的白炽灯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柔光。钢笔尖悬在最后一句上,墨迹晕开个小墨点,像落在宣纸上的红豆。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慌忙合上本子,抬头看见林舒窈举着个保温盒,里面躺着两块切好的冰镇西瓜。
“给你的。”她把西瓜推过来,指尖划过他本子上的水渍,“别写太晚,明天还要练步法。”
樊振东咬着西瓜,甜汁顺着嘴角流到手肘。他看着林舒窈转身时晃动的马尾辫,忽然觉得,这个总被他当作姐姐的女孩,或许比双皮奶更甜,比蜜枣更暖,是他在枯燥的训练生涯里,偷来的第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