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初遇时

心理医生说，潮汐的美妙乐声和月光海浪对抑郁症有良好的治愈效果。

于是，司璟月便搬到了临市的海边别墅区居住。

这里什么都好，只是那时常光临的暴风雨让她格外不喜欢。

就像此时一样——

暴雨在落地窗上炸开万朵银花，而司璟月则坐在沙发上，用羊绒披肩将自己裹成茧蛹。

搬来这里已经两个月了，但她依然不习惯这里的暴风雨天气。

指甲深深掐进膝盖骨时，新结痂的伤口又渗出丝丝血珠，在羊毛披肩米色料子上洇出暗红的花。

黑暗伴随着雷声吞噬了整个客厅，药瓶从汗湿的掌心滑脱，在樱桃木地板上滚出清脆的圆舞曲。

她数着药片叮呤当啷撞击瓶壁的节奏，直到额头撞上飘窗金属框——

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又蜷缩回了这个阳台角落。

苍白的闪电再次劈开云层，照亮茶几上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

三天前母亲差人送来的蓝山咖啡豆还躺在礼盒里，金箔包装纸上"林家酒会伴手礼"的字样刺得她眼睛生疼。

深褐液体在杯口慢慢凝出涟漪状的纹路，渐渐扭曲成母亲那抹着珊瑚色口红，带着珍珠耳坠的狰狞可怖的脸。

"司璟月！你也不看看你这个鬼样子！"

记忆里染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狠狠戳着泛黄的书稿，

"写这些矫情文字能治你的病？哪家的正经贵族小姐会选择写小说？"

"啪～"

骨瓷杯在墙面炸开，杯中的咖啡泼在了印花的纯白墙面上，碎瓷片飞溅到脚踝，划出一道血痕。

但此时的她竟觉得无比痛快。

就像十八岁那年亲手撕碎联姻书时，纸屑划过指尖，伤口慢慢渗血时的痛快。

手机在茶几上疯狂震动，"母亲"二字在黑暗中亮得妖异。

最新消息弹出屏幕：

[下月初八林氏集团晚宴]

未读红标旁是长达二十三秒的语音条。她不用点开就知道那些音节会怎样排列组合——

"司家的脸面"，"精神科专家"，"联姻"。

耳鸣声像涨潮般漫上来时，别墅门突然被拍响。

那声音穿透雨幕，竟带着奇异的节奏感。

三短一长，指节叩击金属门的脆响混着袖扣擦过门板的窸窣，像是某种舞乐声。

司璟月把自己从地板上撕起来，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起了水果刀。

起身后，她将身上的披肩随意扔在沙发上，穿上拖鞋，挪到门前。

猫眼外，男人亚麻色衬衫洇着深色水痕，湿发垂落额前，却遮不住眉骨那道细疤。

她认出这是对门白色蔷薇别墅的那个吊儿郎当的设计师——顾川明。

而此时，门外的他正拎着工具箱，微微歪着头，透过猫眼，看着她笑着开口:

「麻烦司大作家开个门，物业说因为暴雨这边的电路故障了，所以得需要进入你家来修缮一下……」

她放下心中的不安，轻轻打开门。

一瞬间，廊下暖光如蜜糖淌入门内。

男人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圆点，咸涩的海风混着雪松香扑面而来。

"抱歉要弄脏..."

顾川明话音未落，又一道闪电劈亮天际。司璟月闭上眼，右手微微颤抖着。

顾川明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他微微思索了一下，但并没多言。

闪电结束后， 司璟月盯着顾川明的眼睛，看见那倒映在他琥珀色虹膜上的自己——

披头散发，睡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活像刚从深海里打捞出的水鬼。

而此时，薄荷糖的凉意却突然在舌尖绽开。

彩色玻璃糖纸被他捏在指尖，在暖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朋友教的法子。"

他弯腰脱下鞋子，余光却瞥见司璟月脚踝上的新伤。

司璟月向旁边挪了几步，看着顾川明进屋，找到电箱，单膝跪地打开工具箱。而他则低着头慢慢的续道:

"墨尔本的海浪比这还疯，panic attack 时含着这个会好很多……"

司璟月并没有听他接下来的话，转而慢慢的走到卫生间，拿出了一块新毛巾递给顾川明，

“你身上湿了。”

桌上笔记本电脑泛着幽蓝荧光，文档里未保存的小说段落正在雨中颤抖：

[她将抗抑郁药埋进沙堡，却被潮水送回更锋利的贝壳]。

阳台外，十二月的海浪正在暴怒，而这人身上竟带着盛夏沙滩的气息。

检修锤敲击电箱的声响突然停顿。

顾川明转头，接过她手中的毛巾，发现她正盯着自己口袋里露出的贝壳挂件出神。

鎏金的"S&R"字样在应急灯下忽明忽暗，像蛰伏在阴影里的冷眸。

他将挂件塞回口袋里，不痛不痒的说了句:

“闲的无聊，做着玩的。”

司璟月并未多言，也慢慢移开了视线。

良久，电恢复了。

中央空调出风口涌出暖风，司璟月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屋外不知何时雨声渐歇，壁灯在墙面投下贝壳状的光斑。

顾川明正在玄关处弯腰穿鞋，而司璟月自己手上则多了一瓶药膏和一瓶柑橘精油。

他穿好鞋子后，倚靠在门边，右手食指转着那个贝壳挂件，在灯光下晃成虚影。

「那精油是物业的赔礼，伤口上记得擦点药……」

尾音消散在关门的咔嗒声里，像退潮时最后一道浪花。

顾川明愣愣的盯着关闭的门，隐约听见屋内的女孩轻轻的说了声，

“多谢。”

他嘴角漾出一抹浅笑。

都两个月了，居然还是这么排外。

门内，司璟月慢慢靠着门滑坐在地，薄荷糖在齿间慢慢融化。

她紧紧的盯着手上的精油和药膏，感受着口中薄荷糖的清凉。

茶几上，手机屏幕再次自动亮起。

母亲最新发来的宴会礼服设计图正在闪烁。

深 V 领，胭脂红，露背款，每一寸剪裁都精确计算着商业联姻的筹码。

她还是未曾回复一句，只是慢慢的起身，走进卫生间。

热水冲开柑橘香的瞬间，镜面蒙上慢慢蒙上乳白雾气。

柑橘精油淡淡的香气，让司璟月放松了不少。

她抬起手缓缓的摸过右眼的泪痣，这是母亲最满意的地方。

良久，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对面楼上正在裁剪衣服的顾川明。他颈侧青筋微微突起，好似蔷薇藤蔓一般。

而另一边，顾家别墅里。

林竹韵放下手中的热牛奶，抬头看着门口正在擦拭头发的儿子，焦急的问道:

「月月那孩子吓坏了吧？」

说话间，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顾斯年也抬起了头。

“还是老样子，总是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的。”

顾川明将手上的毛巾叠好，放进了洗衣机里。

上楼裁剪设计服时，他回想到了初见司璟月的时候。

那天，对面别墅异常吵闹。当他无比烦躁地扯开窗帘时，却看见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他甚至以为她是苏昔玥。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至少眼前看见的女孩，那温温柔柔，冷冷清清的气质与苏昔玥自信稳重，冷静干练的气质完全不符。

只是长相相似而已。

他跑到物业办公室里打探消息，才知道那个女孩叫司璟月，是一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