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特饮

刺眼的白光消散后，冬青发现自己站在便利店的饮料冷藏柜前。

冷藏柜的玻璃上倒映着他的脸——左眼瞳孔变成了暗金色，右眼则泛着诡异的血光。更可怕的是，他的影子在灯光下分裂成了三个：一个穿着民国长衫，一个笼罩在黑雾中，只有中间那个还保持着正常的人形。

"欢迎回到人间。"翡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顺便说一句，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被附身的跳大神。"

冬青转身，看见翡翠瘫坐在收银台旁，她的左手小指不知何时消失了，伤口处缠绕着发光的红线。赵吏则靠墙站着，右臂的符文已经蔓延到脖颈，在皮肤下蠕动如活物。

便利店一片狼藉。货架倒塌，商品散落一地，最诡异的是所有饮料瓶都变成了半透明，里面的液体闪烁着星云般的光泽。冬青弯腰捡起一瓶可乐，瓶身上的商标变成了"孟婆特饮"四个篆体字，配料表里赫然写着："忘川水三滴、前世记忆碎片、未了执念若干"。

"别开！"赵吏突然喝道，但已经晚了。

冬青的手指刚碰到瓶盖，瓶身就自动旋转起来。一股淡紫色的雾气从瓶口喷出，在空中凝结成无数记忆片段——民国时期的戏楼、七十年代的知青宿舍、二十年前的医院产房...每个片段里都有不同年龄的"夏冬青"和"赵吏"。

雾气突然钻入冬青的鼻孔。他的视野瞬间分裂，同时看到了自己七世轮回的所有场景。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每一世的死亡方式都完全相同：被一把刻着符文的匕首刺穿心脏，而持刀人的脸始终模糊不清。

"咳咳...！"冬青跪倒在地，咳出的唾液里带着细碎的金色光点。那些光点落地后变成蚂蚁大小的文字，爬满了便利店的地板。

翡翠倒吸一口凉气："记忆实体化...这是孟婆汤的反向作用！"

赵吏快步走来，一把按住冬青的额头："闭眼！别让记忆碎片重组你的魂魄！"

但冬青已经看到了太多。他的视网膜上烙印着最后一世死亡时的画面——匕首刺入胸膛的瞬间，他看清了持刀人的戒指：铜质，镶嵌着暗红色宝石，和赵吏的一模一样。

"你杀了我。"冬青猛地推开赵吏，"每一世都是你动的手！"

便利店的温度骤降。货架上所有"孟婆特饮"同时爆开，五颜六色的雾气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契约文书。冬青认出了上面的字迹——那是他自己的，但又不完全是，笔触中带着某种非人类的规整。

"灵魂轮回契..."翡翠念出契约顶端的标题，脸色变得煞白，"这他妈是禁术中的禁术！"

赵吏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会有双重时间线了。"

冬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突然理解了契约的内容：一个无限循环的死亡游戏。每一世他都与赵吏签订契约，获得特殊能力；每一世结束时又由赵吏亲手终结，灵魂转入下一世轮回。而这一切的目的竟然是——

"收集死亡瞬间的能量..."冬青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为了维持某个存在的封印？"

便利店的后仓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紧接着是液体流淌的声音，浓重的铁锈味顺着门缝渗出来。

"糟了，记忆回溯触发了'那个'。"翡翠迅速结印，五帝钱在她指间排成防御阵型，"冬青，无论看到什么都别碰！"

后仓的门缓缓打开。里面不是熟悉的储物间，而是一个巨大的、由血管和神经组成的"巢穴"。巢穴中央悬浮着上百个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一个大脑，神经束像树根一样延伸出来，连接着中间的一个黑色肉茧。

冬青的胃部一阵痉挛。他认出了那些大脑——每个都带着他的脑波频率，是他在前七世留下的"备份"。

"记忆蜂巢。"赵吏的枪已经指向肉茧，"你每一世的记忆都储存在这里，作为养料。"

肉茧突然剧烈抽搐，表面裂开一道缝隙。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缝隙后转动，瞳孔是诡异的六边形。当它与冬青对视的瞬间，冬青的左眼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契约者..."一个古老的声音直接在冬青脑中响起，"你违约了..."

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冬青的意识。他看到了真相：那个肉茧里沉睡的正是第三道魂魄的本体，而所谓的"轮回契约"，不过是为了让这个存在能持续吸收冬青每一世死亡时爆发的能量。

最讽刺的是，这个契约的担保人，正是赵吏。

"你骗了我七世。"冬青的左眼开始流血，暗金色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你根本不是我的守护者，你是它的看守！"

赵吏的枪口微微下垂："一开始确实是。"他突然调转枪头，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但这一世不一样。"

枪响的同时，便利店里所有镜子同时爆裂。镜子的碎片没有落地，而是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场景：民国时期赵吏偷偷修改契约、七十年代他暗中转移冬青的魂魄、二十年前车祸现场他撕毁原始契约的瞬间...

"他在帮你挣脱轮回！"翡翠惊呼，"每一世都在暗中削弱契约效力！"

肉茧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黑色触手从裂缝中伸出，抓向冬青的心脏。千钧一发之际，赵吏的子弹突然从自己太阳穴穿出，带着金红色的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击中触手。

"以魂为引，破契！"赵吏的右臂符文全部亮起，"冬青，现在！"

冬青福至心灵，抓起货架上的渡魂刃刺向自己的左眼。刀刃在触及眼球的瞬间化为光流，与他体内的第三道魂魄激烈碰撞。

便利店开始崩塌。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倒塌，而是存在层面的瓦解：货架变成白骨，地板化作皮肤，天花板流淌下脑脊液般的液体。在这诡异的景象中，唯有收银台保持原状，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本青铜封面的古书。

"生死簿副本！"翡翠扑向古书，"快修改你的命格！"

冬青的手指刚碰到生死簿，书页就自动翻到记载他命运的那一页。上面的文字正在疯狂变化，墨迹中浮现出赵吏的脸。

"原来如此..."冬青突然明白了，"你的真名就藏在我的命格里！"

他咬牙撕下那页纸吞入腹中。纸张入喉的瞬间，冬青看到了赵吏的完整记忆：他根本不是普通的摆渡人，而是初代泰山府君的化身，自愿堕入轮回只为镇压那个肉茧中的存在。

而"夏冬青"，从一开始就是被制造出来的锁。

肉茧彻底爆开，一个由纯粹黑暗组成的人形站了起来。它的脸部只有一张嘴，开合间露出无数旋转的牙齿："违约者...当受永刑..."

冬青的胸口突然浮现出钥匙形状的光芒。与此同时，赵吏心口的伤疤也亮起来，两处光芒在空中交汇，形成完整的钥匙虚影。

"契约的最后一环。"赵吏的声音变得空灵，"用这把钥匙，你可以选择继续轮回，或者..."

"或者彻底终结它。"冬青接话道。他看向翡翠，后者已经用五帝钱布好了阵法；又看向赵吏，对方右臂的符文正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千疮百孔的灵魂。

肉茧怪物扑来的瞬间，冬青做出了选择。他将钥匙插入自己的心脏，轻声道：

"我选择...自由。"

便利店在刺目的白光中粉碎。最后一刻，冬青看到无数个"夏冬青"从记忆蜂巢里走出，微笑着向他挥手告别。而赵吏的身影渐渐透明，化为漫天光点，其中最大的一颗落入冬青的左眼。

当光芒散去时，冬青独自站在一片废墟中。便利店的招牌砸在地上，"444"三个数字中的第一个"4"已经碎裂。

远处传来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冬青弯腰捡起唯一完好的商品——一瓶"孟婆特饮"。瓶身上多了一行小字：

"敬那些不愿被遗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