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擦碰撞

鎏金兽首香炉的青烟突然扭曲成狰狞的形状，朱棣望着楚楚利箭般射来的目光，腰间玉佩撞在紫檀木桌角发出脆响。她发间未干透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襟，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张口就骂，动手就打，这就是你们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态度对吗？就因为别人一句话冒犯了你？"

朱棣无奈地叹了口气："如眉，你要讲道理！"烛火将他紧绷的下颌染成暗红色，"我这是在维护你的尊严，这才刚回北平，他们就敢这样，不加以管束以后如何了得？"他想起午后校场练兵时，副将无意中提到西跨院在传"新王妃是靠狐媚手段得宠"，当时握缰绳的手几乎要将皮革攥出裂痕。

"我不需要！"楚楚突然逼近，"我的尊严不是靠打人骂人来树立的！"她的声音带着穿越者特有的锐利，"你可知在我的世界，人人都该生而平等？"

朱棣的呼吸骤然急促。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覆盖住他的衣摆。这个总爱说些奇奇怪怪话语的女子，此刻眼底的失望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他突然想起初识她时，她时常说起唯一，那时的她眼中没有这般灼人的怒火，但那份倔强却是一以贯之的。

"如眉..."他试图缓和语气，伸手想触碰她冰凉的指尖。

楚楚却后退半步，披帛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你总想着用权力压人，可越这样，那些闲言碎语只会传得更凶。"她弯腰拾起地上的发簪，对着铜镜胡乱别上，"秋月不过是个替主子说话的丫头，你惩罚她，只会让所有人觉得我是个容不下人的妒妇。"

这夏日里，天气骤变，夜风卷着沙尘扑进窗，烛火"啪"地爆开一朵灯花。朱棣望着她倔强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身份的鸿沟。她那些关于"平等"、"尊严"的论调，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咒语，既让他着迷，又让他在某些时刻感到无力。这场争吵不知是将彼此推得更近，还是在他们之间筑起了新的高墙。

朱棣喉结滚动，指节在掌心掐出月牙状的血痕。他突然扯松衣襟，玄色蟒纹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那依你说，该如何处置？任她们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话音未落，风掀起幔帐浮动。

楚楚猛地转身，铜镜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情绪：“你永远只会用权力解决问题！”“若在我们那里，我会让秋月说出不满，会和吴侧妃坐下来谈，而不是...用暴力让人闭嘴。”

死寂如潮水漫过寝殿。朱棣盯着她“你那里？”他突然冷笑，“你总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这是北平王府，不是你那虚无缥缈的‘家乡’！”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楚楚的披帛被风卷到角落，单薄的里衣紧贴脊背。她望着朱棣因愤怒泛红的脸，突然感到一阵荒诞的疲惫：“是啊，我怎么忘了。人离乡贱”她笑出声，泪水却顺着脸颊滑落，“在这里，我不过是你后院里的一件摆设，你今日高兴便把握捧在手心里，明天看不顺眼了，就能被你随意踩在脚下，连为自己争取尊严的权利都没有。”

朱棣僵在原地良久，他抬腿向前半步，却被她抬手制止。

“别过来。”楚楚后退时撞上妆奁，胭脂盒滚落，丹砂红洒在青砖上如血。“朱棣，你我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雨水顺着窗棂蜿蜒而下。

更鼓声穿透雨幕，惊起檐下栖鸦。朱棣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比初到北平时更瘦了，单薄的肩胛在里衣下微微颤抖。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今晚...先歇了吧。”

楚楚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铜镜轻笑。镜中倒影与窗外雨幕重叠，恍惚间她又回到现代的雨夜，站在写字楼落地窗前看车水马龙。而现在，她被困在这朱墙之内，连一场平等的对话，都成了奢望。

铜漏日复一日滴落，将北平王府的晨昏切割成锋利的碎片。楚楚晨起时，总能看见妆奁上凝结的露水，比往日更凉。自那夜争吵后，她再未踏入过朱棣的书房，两人夜里也不宿在一块

朱棣处理军政事务到深夜，案头的参茶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他总会不自觉地望向空荡荡的侧榻——两人好时，她会蜷在那里看书，偶尔抬头对他轻笑，

第五日午后，楚楚在园中修剪花枝。锋利的银剪划过蔷薇枝桠，却突然顿住。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她下意识转身，又猛地别过头去。朱棣骑着汗血宝马立在月洞门外，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两人隔着满架蔷薇对视，目光相撞的瞬间，却又像触碰了烧红的烙铁般迅速错开。

夜里，楚楚听见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屏息望向雕花窗棂，月光下，那人的影子修长而孤寂。她攥紧锦被，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许久，脚步声渐远，她摸到枕边冰冷的玉佩——那是朱棣三日前悄悄放在她案头的，上面还系着新换的红绳。

第七日，暴雨倾盆。楚楚望着漏雨的屋檐，正吩咐丫鬟取木桶接水，忽有侍卫匆匆来报：“王爷在演武场练兵，已淋了半个时辰。”她手中的团扇应声落地，望着雨幕中模糊的校场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她终于撑着油纸伞赶到时，正看见朱棣持剑的手微微发抖，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混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两人隔着雨帘对视，千言万语在喉间翻涌，却又在触及对方眼底的倔强时，化作一声叹息。朱棣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哑声道：“当心着凉。”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油纸伞重重落在泥地里，温热的手突然拉住了他冰凉的指尖。

雨水顺着朱棣玄甲的缝隙不断渗入，寒意早已浸透骨髓，可掌心传来的温度却灼得他眼眶发烫。他僵在原地，不敢回头，生怕这片刻的温暖只是幻觉。直到楚楚带着哽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非要把自己折腾病了才甘心吗？"

朱棣猛地转身，见她单薄的里衣已被雨水浸透，发间珠翠散落，狼狈得如同落汤鸡，可那双眼睛却倔强地盯着他，盛满心疼与委屈。他喉头滚动，伸手想替她拢一拢凌乱的发丝，却在触及她冰凉的肌肤时猛地收回手，攥成拳头垂在身侧。

"如眉..."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是我错了。"这句话卡在喉咙里许多天，此刻说出口，竟比在战场上喊出冲锋令还要艰难。他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想起这些日子她刻意的疏离，想起深夜里对着空榻辗转难眠的自己，满心都是懊悔，"我思虑不周，更不该...让你伤心。"

楚楚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混着雨水滑落。在军营里说一不二的燕王，此刻在向自己低头认错。记忆里他总是那般高高在上，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我只是..."朱棣顿了顿，弯腰拾起地上的油纸伞，轻轻撑在她头顶，自己却仍站在雨中，"只是太怕失去你。秋月的事，我本想护着你，却忘了你要的不是这些。"他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往后府里的事，都依你的意思办，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楚楚望着他眼底的诚恳，心中的委屈与怨怼瞬间化作绕指柔。她握住他同样冰凉的手，将他拉到伞下："傻子，生病了怎么办？"话虽嗔怪，声音却已软下来。朱棣顺势将她搂进怀里，闻着她发间淡淡的药香，多日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雨不知何时小了，天边露出一抹微光。朱棣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在她额间轻轻一吻："如眉，以后别再冷战了，我...真的很想你。"这句话说得极轻，却重重砸在楚楚心上。她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忽然觉得，这场冷战或许不是坏事——至少，他们都在争吵与僵持中，学会了如何更好地理解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