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至

洪武三十年九月初十，晨雾未散，燕王的车马仪仗已蜿蜒出应天城门。仙仙倚着车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雕花，听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忽觉车身微微一顿。

"怎么回事？"她掀起绣帘，却见前方旌旗晃动，朱棣勒马立在道旁，神色沉沉地望着来路。秋风卷着黄沙掠过车队，惊起几声马匹的嘶鸣。

小玩子本在隔壁车厢假寐，听见骚动立刻撩开车帘。只见官道尽头一抹明黄疾奔而来，马上之人玄色披风猎猎翻飞，正是朱允炆。他的马蹄踏碎满地霜华，口中声声唤着"仙仙"，嗓音已带了几分沙哑。

"停！"朱棣抬手示意，身后数百骑兵齐刷刷勒住缰绳。他望着策马而来的皇太孙，眉峰微蹙，余光瞥见仙仙苍白的脸色，心中已然明了几分。

朱允炆的骏马在车队前急刹，扬起的尘土迷了众人双眼。他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小玩子车前，握住车辕的指节泛白："仙仙，你真的要走？"他的呼吸急促，额角还沁着汗珠，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小玩子攥紧裙角，喉间发紧。她看着朱允炆眼底的血丝，终究别过脸去："嗯，我出去散散心，我们分开一段，冷静冷静。"

朱允炆全然不顾周遭数百道目光，猛地掀开马车帘幔，将浑身僵硬的仙仙死死拥入怀中。他箍得她生疼，却比不过耳畔滚烫的呼吸更灼人。"仙仙，不要离开我！"少年的声音在秋风中破碎，带着从未有过的狼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想生孩子我们就不生，我再也不勉强你......再也不惹你生气。"

仙仙僵直的脊背突然颤抖起来，指尖死死揪住他胸前的龙纹刺绣。那些争执时的冷言冷语、深夜独自垂泪的委屈，此刻都化作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听见身后传来朱棣压抑的咳嗽声，还有士兵们交头接耳的低语，可怀中的体温太过炽热，烫得她几乎要溺毙在这片刻温柔里。

"允炆......"她刚开口，却被朱允炆更用力的拥抱打断。少年将脸埋进她发间，像个无助的孩童："跟我回宫，好不好？我命人把后花园的梅树全换成你喜欢的山茶，你想骑马射箭，想出宫玩，我都陪着你......"

朱允炆滚烫的誓言还在耳畔回荡，仙仙的指尖已经触到了车辕冰凉的铜饰。她深吸一口气，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中缓缓迈出车厢。

"四叔，师姐。"仙仙微微欠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此去北平山高路远，还望多多保重。"她抬头望向车中眼含笑意的楚楚。

朱棣跃身下马，笑着开口道："既如此，便不必远送了。你也多保重，既为人妇，也不可过于任性妄为。"

楚楚探出身来，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帕塞进仙仙手中。"好生照顾自己。"她的声音轻柔，却藏着一丝叹息，"常来信！。"马车启动的轱辘声中，楚楚掀开帘子，冲小玩子用力挥了挥手，嘴角泛出欣慰的笑意。

朱允炆握紧仙仙发凉的手，看着远去的车队逐渐化作地平线上的黑点。秋风卷着枯叶掠过空荡荡的官道，唯有仙仙手中的锦帕还残留着淡淡的熏香。

马车晃晃悠悠碾过碎石路，车内沉香袅袅。朱棣与楚楚相互依偎，良久无言，唯有车帘外呼啸的风声断断续续钻入车厢。

不知过了多久，楚楚突然"噗嗤"笑出声，惊得朱棣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她眉眼弯弯，眼底还凝着笑意："朱棣，你瞧，你们这些王孙公子为了心中所爱，也是都可以不顾自身的面子尊严。"

朱棣先是一愣，随即恍然。记忆如潮水般漫涌——多年前那场烤鸭下毒案后，他何尝不是这般模样？那时的他失魂落魄，卑微地祈求她不要离开。此刻看着远去官道上相拥的两人，倒像是照见了当年的自己。

"可不是么。"朱棣将人搂得更紧些，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为了一个义无反顾能为自己牺牲性命的女人，死端着架子是何其愚蠢。"他低头轻吻楚楚额头，想起当初奋不顾身地为自己挡箭，心中满是柔软，"当年，若不是放下身段求你，哪里能磨软了你的心肠。"

楚楚仰头望着他，指尖轻轻摩挲着他衣襟上的盘扣："所以说啊，情之一字最是磨人，任谁都逃不过。"她的声音温柔，带着历经千帆后的释然。车外的风渐渐小了，晨光透过车帘缝隙洒进来，为两人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