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驾崩

北平城的五月，槐花簌簌落在宫墙下的青石板上。楚楚倚在朱漆廊柱旁，看着庭院里追逐的孩子们，小腹的隆起让她不得不扶着身侧的雕花栏杆。八个月的身孕压得她双腿发沉，可唇角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

“娘亲快看！星冉又爬到假山上啦！”大女儿星遥清脆的声音传来，五岁的小丫头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眉眼像她，神采有朱棣的影子。此刻正拉着弟弟高炽往假山上跑。快两岁的星冉穿着藕荷色的小襦，圆滚滚的身子灵活地扒着石头，羊角辫随着动作晃来晃去，咯咯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朱棣从殿内出来，玄色蟒袍上金线绣的四爪蛟龙随着步伐若隐若现。他快步上前揽住楚楚的腰，手掌隔着软缎轻轻托住她下坠的腹部：“当心站久了腿肿。”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带着熟悉的松香。

楚楚靠进丈夫怀里，感受着他坚实的胸膛：“看孩子们开心，我也开心，肚子里的感应到也会开心的”自从去年回到北平，一家人和美团圆，难得的安宁幸福。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北迈着匆匆的步伐走来，在廊下急刹住脚：“王爷！应天传来消息，陛下……驾崩了”

而此时的应天，夕阳的余晖渐渐染红天际时，皇宫内钟声悲鸣。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初十，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崩逝于应天皇宫。

应天皇宫内，白幡低垂，铜炉里的香灰簌簌而落。

“宣旨！”尖锐的嗓音撕破死寂。司礼监掌印太监捧着明黄诏书，在众人屏息中展开：“皇太孙妃肖氏，假传遗诏，妄图乱政，着即褫夺封号，押入冷宫！”

仙仙猛地抬头，发髻间的银步摇叮当作响。高皇帝生前口头改了遗诏“她说了，要燕王朱棣继位”。

“皇上在哪，我要见皇上！”仙仙踉跄着扑向诏书，却被侍卫死死按住。她瞥见朱允炆立在灵堂阴影处。

“允炆，，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信了吗？你要相信…”仙仙话音未落，就被允炆冷冷打断打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不知道谁是怎么样的人，更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认识你。”

小玩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小呆瓜，此时她哑口无言，或者说，他的态度让她彻头彻尾的寒心，无力再解释什么。

冷宫的铜锁“咔嗒”落定，仙仙跌坐在潮湿的青砖上。透过斑驳的窗棂，她听见远处传来登基大典的钟鼓，混着群臣高呼“万岁”的声音。墙角的蛛网在风中轻颤，恍惚间，她想起了当年误入皇宫时，她的小呆瓜呆呆傻傻，为她痴迷的模样。翩翩少年认定了她，便舍得一身剐，毅然决然地选择她。当年的义无反顾有多令她感动，如今的态度就有多令她寒心，她竟然成了她口中“不认识的人”。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朱允炆身着重孝，在灵前接过传国玉玺，新帝登基的诏书伴着晨钟传遍天下。与此同时，另一道旨意也快马加鞭送往各地藩镇——“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

北平燕王府内，朱棣捏着八百里加急的黄纸，指节在“毋至京师”四字上反复摩挲。案头洪武帝遗像的目光仿佛穿透纸墨，去年，他凯旋回应天复命时，他父皇语重心长地说：“老四，要护好允炆……”可此刻侄儿一纸诏令，将诸王阻隔在封地，分明是防备他们觊觎皇位。

凤阳中都，朱桂对着传旨太监暴跳如雷：“我乃先帝亲子！父皇驾崩，竟不许奔丧？”王府长史慌忙按住他的袖子，低声提醒：“王爷，新帝此举，怕是要削藩……”朱桂的拳头重重砸在檀木案上，震得香炉里的香灰簌簌掉落。

而应天城内，朱允炆跪在祖父棺椁前，素白孝衣浸透冷汗。黄子澄与齐泰分立两侧，低声谏言：“陛下，藩王势大，若齐聚京师，恐生变故。且燕王朱棣……”话音未落，朱允炆抬手止住，望着灵前摇曳的烛火出神。

当各地藩王对着京城方向遥祭时，朱允炆站在奉天殿的龙椅前，看着阶下跪拜的群臣。这位年轻的帝王，正做着一个改变他一生的决策。

北平燕王府的偏殿里，沉香混着白烛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滞。朱棣跪在蒲团上，玄色常服上的蟒纹随着他起伏的脊背微微颤动。晨雾透过窗棂漫进来，在他的鬓角凝成细碎的水珠，与案头凝结的烛泪一同映着墙上洪武帝的遗像。

楚楚捧着温好的姜茶立在廊下，看他将三炷香插进青铜鼎炉，青烟却被穿堂风搅得七零八落。这已是他今日第三次来灵堂，前日朱允炆登基的诏书传来后，他便再未踏出过王府二门。

“朱棣。”楚楚轻声唤道，将茶盏放在青砖地上。朱棣的背影猛地僵住，好半晌才缓缓转身，眼尾的红血丝被烛火染得猩红。她忽然想起初见时他骑在白马上的意气风发，那时他说要带她看遍大明山河，可此刻他眼底的山河，分明碎成了满地寒星。

“如眉，我。”朱棣沙哑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先帝亲赐的玉珏。楚楚喉头发紧，这枚玉珏曾是父子情重的见证，如今却像块滚烫的烙铁，灼得人喘不过气。她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回头只见姜茶在青砖上蜿蜒成河，倒映着朱棣蜷起的身影，如同蜷缩在深渊里的困兽。

烛火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晃的碎影，朱棣攥着碎裂的茶盏，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素白绢帕上，晕开点点红梅。楚楚跪坐在他身侧，纤手轻轻覆上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小心点，掌心被割伤了。”声音轻柔得像春日拂过北平城墙的柳絮。

朱棣猛地将她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她的脊梁。埋在她颈间的声音裹着滚烫的气息：“你就不害怕？你就不憎恶我贪婪？我想要的从来不是区区藩王……”话音里翻涌着压抑多年的野心，那些对皇位的觊觎、对朱允炆继位的不甘，此刻都化作带着铁锈味的呢喃。

楚楚却反手环住他的腰，指尖抚过他紧绷的脊背：“你的心思也没瞒过我，我从不认为你有什么错。。”她将脸贴在他心口，听着剧烈的心跳逐渐平稳，“不管是燕王殿下，还是……”未说完的话被朱棣骤然收紧的双臂截住。

朱棣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叹息，像是困兽卸下了最后的防备。他捧起她沾着烛灰的脸，拇指摩挲着她泛红的眼角：“世人皆道我狼子野心，唯有你……”话未说完，便低头吻住那抹带着哽咽的温柔。这一刻，所有的权谋与不甘都在她发间的茉莉香里碎成齑粉，只剩满心庆幸——在这帝王家的黑夜里，尚有一人愿与他共赴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