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靖难

朱棣踏入内室时，雕花窗棂漏进的八月日光被鲛绡帐滤成柔黄。楚楚倚着软垫半卧榻上，怀中襁褓里的朱高煦正发出软糯的呢喃。她苍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被边缘，听闻脚步声骤然抬头，发间银步摇撞出细碎声响。

"仙仙......"她，未说出口的问询在看到朱棣展开的素绢时凝成期待。。

朱棣将信笺轻轻覆在她手背，指腹擦过她因生产仍泛着青灰的眼圈："你放心，小妹思虑周全，她安排了仙仙假死脱身离宫。答应你的事，她会处置妥当的，现在，仙仙很安全。"

楚楚垂眸望着幼子皱红的小脸，睫毛上凝着细碎水光："谢谢......"尾音被朱高煦突然的啼哭打断。朱棣伸手接过襁褓，动作虽生疏却小心翼翼，温热的掌心隔着襁褓贴在婴儿后背："你若不放心，过些时日我去接了她来，让她在你眼前你能安心些。"

窗外秋风掠过宫墙，卷着几片将黄未黄的梧桐叶。楚楚望着朱棣抱孩子的侧影，忽觉那些困在月子里的惶惑与不安，都随着这天大的好消息，化作了遥远却可期的安宁。

九月的一天，雕花铜盆里的艾草水蒸腾着白雾，楚楚指尖浸在温热的水中，望着盆里晃动的烛影怔忡出神。忽听窗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未及起身，朱棣已大步跨进内室，直缀下摆扫落了几案上的青瓷茶盏。

"十二弟......自焚了。"他声音沙哑，指节死死攥着桌沿，青筋暴起如虬结的老树根。楚楚猛地抬头，水珠顺着腕间银镯滴落，在锦缎裙裾晕开深色痕迹。她曾经在洪武帝的寿宴上见过湘王——那个气质温润，总爱背着画匣游历山水的皇叔，竟落得如此惨烈下场。

"还有周王、齐王、代王......都被削爵圈禁"窗外风声骤起，吹得窗纸簌簌作响，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楚楚颤抖着扶住他手臂，却摸到一片冷汗浸透的衣料。

"朱棣，我们......"她话音未落，朱棣已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疼，混着粗重的喘息："如眉，为了你们，为了燕王府，我必须拼死一博，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更鼓声穿透夜色传来，惊起檐下栖鸦。楚楚望着朱棣远去的背影，怀中忽然一轻——不知何时，朱高煦的奶娘已将孩子抱走。她踉跄着扶住妆台，铜镜里映出自己惨白的脸，仿佛看到了湘王自焚那日冲天的火光，和新帝冰冷的诏书："湘王谋逆，赐谥曰戾......"

1399年，朱棣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出征前夜，与楚楚相拥而眠。

帐幔低垂的内室里，牛油烛芯爆出噼啪轻响。朱棣揽着楚楚的手臂微微发颤，掌心的茧子蹭过她后颈时，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案头摊开的《皇明祖训》被夜风吹得簌簌翻页，墨迹未干的"靖难"二字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明日日出，燕军便要出征了。"他将脸埋进她如云的鬓发，声音闷得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如果输了，人头落地，如果赢了，史书会如何写我？谋朝篡位的反贼，弑君杀侄的奸佞......"喉间泛起铁锈味，不知是连日筹划的疲惫，还是满心苦涩作祟。

楚楚反手扣住他冰凉的手背，指甲深深掐进他掌心："朱允炆削藩连下狠手，湘王阖家自焚，齐王被囚闹市！"她猛地翻身将他压在榻上，月光透过窗棂在两人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你不是罪人，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朱棣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恍惚又见多年前那个倔强的姑娘。此刻她眼中跳动的火焰，比当年更灼人："太祖皇帝留下的《皇明祖训》，不也写着'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她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听，这里跳得和你一样响——生同衾，死同穴，便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牵着你的手！"

更鼓惊破长夜，朱棣突然翻身将她裹进锦被。温热的唇重重压下来，带着决绝与释然，帐外传来将士整装的甲胄声，而帐内交缠的身影，在烛火摇曳中化作乱世里最滚烫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