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烛的光在窗纸上跳动,映着朱棣布满血丝的眼。他刚送走最后一位吊唁张玉的部将,玄色丧服上还沾着未干的香灰,转身便撞进楚楚带着暖意的怀抱。
“朱棣……”楚楚的声音带着哽咽,指尖轻轻抚过他紧绷的脊背——她比谁都清楚,这场兵败不只是折损一员大将,更是燕军起兵一年多来最沉重的挫败,而张玉的死,等于生生剜去朱棣半条臂膀。
朱棣将脸埋在她颈间,连日强撑的坚硬瞬间崩塌,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我们输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后怕与决绝,这场赌局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身后是追随他的将士,身前是朱允炆的朝廷大军,一旦倒下,便是满门抄斩的结局。
楚楚轻轻拍着他的背,泪水也无声滑落,却仍坚定地说:“还有我,还有将士们,只要你不垮,我们就能重新再来。”
哭够了,朱棣缓缓直起身,用袖口拭去泪痕,眼底的脆弱被更深的坚毅取代。他抬手为楚楚擦去脸颊的泪,沉声道:“明日起,重整军备,东昌之败,我必百倍奉还。”
次日天未亮,朱棣便褪去丧服,换上银甲,亲自站在应天军营的校场高台上。寒风卷着残雪掠过将士们的甲胄,台下鸦雀无声,只剩旗帜猎猎作响——东昌战败的阴霾仍压在每个人心头,不少人望着台上的朱棣,眼神里满是迷茫。
朱棣抬手按住腰间佩剑,声音穿透寒风:“张玉将军的血,不能白流!”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昨日我哭,是哭失了兄弟;今日我站在这里,是要告诉诸位,东昌不是终点,是我们报仇、定天下的起点!”话音落,他命人抬上三箱金银,“凡昨日随我突围、今日愿再随我出征者,双倍军饷;若有人想走,我绝不阻拦,还赠路费——但我朱棣,要带着想赢的人,打回应天!”
一番话点燃了士气,将士们纷纷高呼“愿随殿下”。紧接着,朱棣开始调整战略:他不再执着于正面强攻,而是命人暗中联络山东各地的燕王旧部,收集朝廷军的粮草动向;又让副将训练骑兵的迂回战术,避开盛庸的步兵锋芒;
整整十日,朱棣几乎吃住都在军营。白天他亲自督训,手把手教骑兵如何利用地形突袭;夜里则在军帐中与谋士推演战局,将东昌之战的失利之处一条条记下,改成新的作战方案。楚楚也没闲着,她带着府中的女眷为将士们缝补衣物、熬制汤药,偶尔还会去军帐中陪朱棣说说话,递上一杯热茶——无需多言,彼此的眼神便足以让对方安心。
第十一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军营时,朱棣看着整齐列队、眼神锐利的将士,拔出佩剑指向东方:“出发!这一次,我们要让盛庸知道,谁才是天下的主宰!”
应天郊区的茅舍外,寒梅落了一地碎雪。小玩子蹲在灶台前添柴,火苗映着她发怔的脸,手里的柴禾半天没放进灶膛——方才去镇上买盐,听见茶肆里的人议论“燕王东昌兵败”,心口瞬间像被冰锥扎了一下。
她太清楚这段历史了。朱棣的兵败不过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这位未来的永乐大帝就会重整旗鼓,带着更狠的战术一路南下,应天城破只是时间问题。可这“破竹之势”的背后,藏着她最不敢想的结局——她的小呆瓜,离那场火烧宫城的死局,越来越近了。
风卷着雪沫子扑进窗棂,小玩子猛地回神,指尖却已冰凉。她起身走到桌边,看着案上玉枕,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她能预知未来,却改不了历史;她能躲在这郊野避开战火,却躲不开想起小呆瓜时,心口那阵密密麻麻的疼。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住,也像要把她这份无人可说的焦虑,永远困在这方寸茅舍里。
茅舍内,青瓷茶盏里的茶汤早已凉透。小玩子握着杯沿,指节微微泛白——当年朱允炆那句“如果爱是可以随时收回的,那还有什么可贵之处呢”,此刻正像温水煮着她的心脏,烫得人鼻尖发酸。
她不是没怨过,不是没失望过。可东昌兵败的消息传来,所有的怨怼都被“他快出事了”的恐慌冲得烟消云散。她躲在郊野看雪落,脑海里却全是朱允炆笑起来时眼底的温柔,是他笨拙地为她折梅枝的模样。原来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不是说收就能收的,哪怕被伤过,那份牵挂还是会像藤蔓,悄悄缠住心脏,一扯就疼。
她抬手抹掉眼角的湿意,将凉透的茶倒进雪地,水汽瞬间凝成白雾。或许她改变不了历史,可这份藏在心底的爱与牵挂,却骗不了自己,也放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