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漫乾清宫檐角,鎏金兽首在残阳中晕出暖光。东暖阁外的回廊下,两名洒扫的小宫女提着铜壶,趁管事嬷嬷不在,偷偷凑在一处咬耳朵。
“你瞧,柳妃娘娘这都搬进暖阁住了,同皇上比谁都亲近,可迟迟没册封,真是怪事。”穿青布宫装的小宫女压低声音,眼角偷偷瞟向暖阁方向,生怕被人听见。
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宫女闻言,也跟着点头,指尖绞着衣角:“我听当差的姐姐说,柳妃娘娘是旧相识了,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许是皇上舍不得册封吧——若是封了妃,按规矩得搬去坤宁宫西侧的宫苑,哪能像如今这样日夜守在一处?”
“嘘——”青布宫女慌忙拉了她一把,“这话也敢说?仔细被人听了去!”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斥:“放肆!”
两名宫女吓得浑身一僵,转过身便见小平立在不远处,一身墨色宫装衬得脸色愈发沉冷。她平日里待人随和,此刻却眉眼间满是厉色。
“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妄议的?”小平迈步上前,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皇上自有圣断,册封之事岂是尔等宫女能胡乱揣测的?什么封妃,坤宁宫西侧、舍不得,满口胡言,不知天高地厚!”
双丫髻宫女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平姐姐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青布宫女也连忙跟着跪下,连连磕头:“是我们嘴贱,不该乱嚼舌根,求姐姐开恩,别告诉柳妃娘娘……”
小平看着她们惊慌失措的模样,脸色稍缓,却依旧严肃:“起来吧。乾清宫规矩森严,祸从口出的道理都不懂?主子宽厚,不愿苛责下人,但你们若再敢私下议论这些无稽之谈,休怪我不客气!”
廊下的风波刚歇,小平敛了敛神色,握紧了袖中卷着的画轴,那宣纸上的墨迹尚带着几分新凉,是方才御书房太监刚送来的乾清宫暖阁改造图纸。她轻步迈入西暖阁,殿内熏着清雅的百合香,与窗外的暮色交融,暖意融融。
楚楚正临窗而坐,案上摊着素笺,手中狼毫笔疾书不辍,墨汁在纸上晕开,字迹清丽娟秀。她似乎正写得专注,连小平进门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直到小平轻声唤了句“娘娘”,才抬眸望来,眼底还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温润。
“小平,可是有什么事?”楚楚搁下笔,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边缘,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小平走上前,将手中的画轴缓缓展开,平铺在案上,恭声回道:“回娘娘,这是皇上命御造房绘制的乾清宫暖阁改造图纸,特意让奴婢送来给娘娘过目。”她指着图纸上的布局,细细解说,“皇上说,往后这暖阁便是您与皇上共同的寝殿,不分宫别,日夜相伴。图纸上的陈设、格局,都请娘娘瞧瞧,若是有不合心意之处,皇上即刻命人修改。”
图纸上的线条细致工整,暖阁被划分出寝居、休憩、读书三个区域,甚至在窗边预留了一方小案,旁注着“供皇后写字作画”的小字。楚楚的目光缓缓扫过图纸,落在那行小字上时,指尖微微一顿,嘴上只是淡淡地应了句:“朱棣倒是有心了。”
可那眼角眉梢的笑意,终究是没藏住,像春日里悄悄绽开的花,温柔了眉眼。她想起朱棣近日总说政务繁忙,常常彻夜批阅奏折,有时连晚膳都顾不上吃。若是日日同住一处,她便能时时提醒他按时歇息,亲手为他备些点心汤药,也好照看他的身子。这般想着,心底便漫起一股暖意,连带着看图纸的眼神,都添了几分柔软。
小平站在一旁,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愈发笃定那些宫女的议论皆是无稽之谈。爷对娘娘的心意,哪里是“舍不得册封”那般浅薄?迟迟未行册封礼,是爷在钦天监挑选最吉利的良辰吉日,要给娘娘一场最隆重的仪式,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这后宫的女主人,享尽世间的体面与尊荣。这份爱重,既有儿女情长的疼惜,更有帝王对枕边人的敬重与托付。
“娘娘觉得如何?”小平轻声问道。
楚楚收回目光,指尖在图纸上轻轻一点,笑道:“这般布置很好,不必修改了。只是……”她顿了顿,补充道,“在暖阁外添个小煮茶的地方吧,皇上夜里批折辛苦,煮些热茶,也能暖暖身子。”
“奴婢这就去回禀皇上。”小平应下,心中愈发敬佩楚楚的细心体贴。
楚楚颔首,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在案上的素笺上,那里写着的,正是她为朱棣拟定的作息时辰,一笔一画,皆是关切。窗外的宫灯愈发明亮,映着她含笑的眉眼,也映着案上那幅蓝图,仿佛已经勾勒出往后日夜相伴的温情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