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晏的体温随着锁魂结银丝一根根崩断。谢临渊抱着他在雪原狂奔,身后追兵的箭雨将月光撕成碎片。怀中之人的白发铺满他臂弯,像一场早来的冬雪。
"谢郎...往北..."沈清晏染血的手指在他掌心画符,"裴无咎在落星峡...留了东西..."
话音未落,三支穿云箭破空而至。谢临渊旋身用脊背抵挡,箭矢穿透肩胛的瞬间,他看见雪地里浮现幽蓝萤火——正是二十年前沈清晏在地窖为他引路的萤虫。
萤火汇成星路指向断崖,谢临渊纵身跃下的刹那,怀中人突然挣出最后气力,将琉璃镜片刺入崖壁机关。轰鸣声中,千年冰层裂开甬道,尽头竟是用人骨砌成的祭坛。
"欢迎来到药人冢。"裴无咎的红衣在磷火中飘摇,腕间银铃缠着沈清晏的断发,"比约定的时辰晚了两刻钟。"
谢临渊的剑抵住她咽喉,却在看见祭坛冰棺时僵住——棺中女子与他有七分相似,心口插着沈太医的金针。
"你的生母,沈墨书嫡妻林氏。"裴无咎弹指点燃犀角灯,"永熙帝逼她饮下傀儡蛊,才生出你这具'药鼎'。"
沈清晏突然抽搐,脊背星图灼穿层层绷带。裴无咎割开手腕将蛊虫渡入他伤口,嗤笑道:"沈阁主真是疯子,竟把本命蛊种给仇人之子..."
谢临渊猛然想起那碗朱雀泪。三日前沈清晏喂他汤药时,袖口滑落的腕骨分明刻着"药人柒号"。
冰棺突然炸裂,林氏尸身化作飞灰处升起卷轴。谢临渊展开的刹那,永熙帝的字迹灼痛眼眸——"景和十九年,取谢氏临渊心头血三盅,炼长生丹"。
记忆如毒蛇啃噬神经。他终于明白七岁那夜,为何被绑在丹炉前日日取血。那些黑衣人灌的不是药,是让他血脉纯净的蛊虫。
"阿晏当年剖心取蛊,才保住你这条命。"裴无咎的金铃索缠住沈清晏脖颈,"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谢临渊挥剑斩断金索,却见沈清晏瞳仁完全化作金色。青年咬破他指尖在祭坛画阵,鲜血触及符文的刹那,二十八具冰棺破土而出——每具棺内都是与他容貌相似的少年。
"他们才是真正的谢临渊。"沈清晏的异瞳流出血泪,"永熙帝用禁术复制了二十八个'药鼎',你我不过是最失败的残次品..."
雪原突然震动,药人军团冲破冰层。谢临渊看见为首将领的脸——赫然是"死"于三年前的师父。老人脖颈缝合线渗着黑血,手中剑正指着他眉心。
"小心傀儡丝!"沈清晏推开他的瞬间,金针穿透自己左胸。谢临渊接住坠落的人,惊觉他心口黑洞中盘踞着赤色蛊虫——与当年母亲所中的噬心蛊一模一样。
裴无咎的银铃阵困住药人时,沈清晏攥着谢临渊的衣襟低笑:"其实...没有桂花糕..."他咳出的血染红两人交握的手,"解药从来都在...你的眼睛里..."
谢临渊的泪滴落瞬间,沈清晏脊背星图骤亮。药人军团突然调转剑锋,将傀儡丝尽数斩断。裴无咎趁机洒出磷粉,火光中浮现沈太医的手札残页——"青梧代弟赴死,临渊实为沈氏血脉"。
二十年前的镜湖火场在记忆中重构。谢临渊看见沈青梧将自己推出火海,女装下赫然是少年单薄的胸膛。而真正的谢氏遗孤早被沈太医调包,成了皇室操控的傀儡。
"阿姐..."沈清晏的指尖抚过他眉间朱砂,"这次...别认错了..."
药人剑阵袭来的刹那,谢临渊握住沈清晏的手共同执剑。太虚剑诀第七式"断念"挥出的瞬间,二十八星宿在天幕流转,剑气化作银河倾泻而下。
光芒散尽时,沈清晏的白发尽数转黑。谢临渊看着他恢复清明的异瞳,忽然记起地窖初遇时,盲眼少年摸着他的脸说:"你的眼睛像星子,该用来盛春光而非血光。"
雪原尽头升起朝阳,裴无咎将虎符抛入深渊:"戏看够了,该收场了。"她转身时赤练蛇突然反噬,却在触及皮肤时化作飞灰——原来这具躯壳早在三年前就已成蛊尸。
三个月后,北疆药谷。
谢临渊捻着桂花糕喂到沈清晏唇边,被青年偏头躲开:"萧望舒的玄甲军已到山脚。"他腕间新缠的锁魂结泛着淡淡金芒,"你真要跟他们走?"
"永熙帝的头颅还欠着八万冤魂。"谢临渊为他系上琉璃镜片,指腹摩挲着那道莲花印,"等山河重整..."
沈清晏忽然咬住他指尖,将半块硬糕渡入他口中。谢临渊尝到血腥气下的清甜,那是二十年前就该说破的心意。谷外忽起兵戈声,而他们在药香中交换了第一个真正的吻。
晨光穿透窗纸时,沈清晏摸到枕边冰冷的虎符。谢临渊的战甲映着雪色,如二十年前那个玄衣少年。他握紧袖中淬毒的金针,在爱人转身时无声落泪——锁魂结昨夜已断,这场春日终究是偷来的。
山道上,萧望舒的剑穗系着褪色红绳。当谢临渊问起时,将军望着药谷轻笑:"故人所赠。"他腕间隐约露出锁魂结痕迹,与裴无咎棺中那具尸身的伤痕如出一辙。
第一支羽箭破空时,无数萤虫自谷中飞出。沈清晏站在崖边吹响玉箫,发尾银铃与二十年前地窖风铃同频共振。谢临渊最后回望的那眼,望见的是整个江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