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在鎏金灯座上淌下第一滴泪时,沈青梧数到了第七十二次更漏声。嫁衣上的金线凤凰硌着掌心,她松开手指,在暗袋里摸到那张被体温焐热的羊皮纸。
"小姐..."云裳跪坐在脚踏上,声音比喜床上撒帐的花生还要轻脆,"前院说太子殿下还在招待北疆使节。"
沈青梧指尖的羊皮纸发出细微摩擦声。北疆哪来的使节?父亲上月才在雁门关全歼了北疆铁骑。窗缝里漏进的《贺新朝》突然转了调,琵琶弦铮地一声,变成缠绵悱恻的《凤求凰》。
云裳猛地站起来,打翻了装合卺酒的玉壶。酒液渗进青砖缝隙时,小丫鬟已经提着裙摆冲出了垂花门。
铜镜里映出沈青梧自己扯下红盖头的动作。九翟冠的珠串晃得厉害,在脸颊投下细碎阴影,像边关沙暴来临前的铁砂。镜面突然蒙了层雾,她抬手去擦,才发现是窗外落了初雪。
"沈家女儿流血不流泪。"父亲的声音混着校场黄沙拍在耳畔。铜镜哐当倒扣在妆台时,珍珠帘正被剑锋绞成漫天白雨。
太子踩着子时的更声推开朱漆门,醉意凝在眼底。庭院里积雪映着月光,那个本该端坐喜床的新娘散着长发,剑尖挑落最后一盏红烛。火苗噗地熄灭在雪地里,青烟缠上她鎏金发簪的尾端。
"三年后放我归家。"沈青梧甩过一纸契约,墨迹未干处还沾着雪粒,"第七条写明,妾身会配合殿下牵制丞相党。"
太子用指尖抹开被剑风削断的鬓发,突然笑了。他签字时狼毫笔故意压着她名字的最后一捺,却没发现自己袖口沾了那支落在雪里的发簪。
回廊转角,柳如烟抱着焦尾琴的手指节发白。雪粒簌簌落在剑刃上,沈青梧的腕骨被太子突然扣住。"爱妃好剑法,"他拇指摩挲着她虎口的茧,"不知这招'寒梅点雪',沈将军可曾教过北衙禁军?"檐角铜铃叮当乱响,柳如烟的琴弦"啪"地断了。沈青梧抽回手,剑尖挑起案上合卺酒残存的玉杯:"殿下若真醉了,该去西暖阁醒酒。"太子忽然将发簪插回她散乱的云鬓,冰凉的指尖擦过耳垂:"丞相昨日递了折子,说要送嫡女入宫伴驾。"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响,沈青梧的剑穗扫过满地花生红枣。太子指尖还残留着发簪的凉意,沈青梧却已经退到三步开外。剑穗扫过红枣时带起细碎声响,像极了边关箭囊里的铁箭碰撞声。
"柳姑娘的琴艺退步了。"她突然开口,剑尖轻挑,玉杯在空中划出半弧,"三年前在慈恩寺,她弹的《破阵乐》可比现在强得多。"
太子接住坠落的酒杯,酒液溅在他玄色婚服的蟒纹上。柳如烟的身影在回廊转角晃了晃,焦尾琴的断弦垂落在雪地里。
"爱妃记性真好。"他摩挲着杯沿的缺口,"那日你躲在经幡后偷听,本宫还以为是个小沙弥。"
沈青梧的剑突然刺向婚床帷帐,挑落藏在帐顶的鎏金香囊。香灰簌簌落下,露出半截未燃尽的迷情香。太子瞳孔微缩,听见她冷笑:"殿下这出《凤求凰》,唱得比柳姑娘的琴还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