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
一年光阴转瞬即逝,轵邑城内张灯结彩,一场看似寻常的侧妃迎娶礼,却在大荒掀起惊涛骇浪。
小炎灷亲自主婚,玱玹身着红色吉服,将中原六大氏族之首曋氏的嫡女淑惠迎入府中。
轩辕七王子禹阳以长辈之姿自王都而来,代轩辕王宣读册封诰命。
虽只是侧妃之礼,规模不算宏大,却引得大荒各路势力纷至沓来。
婚礼当日,西陵氏族长缇缇怀抱牙牙学语的幼童现身,这份看似寻常的家族亮相,实则暗藏深意……
西陵氏作为四世家之一,此举无异于向天下昭告对玱玹的支持。
毕竟缬祖娘娘出身西陵,玱玹作为其嫡亲血脉,这份助力倒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然而,真正令全场哗然的,是神秘鬼方氏的出现。
这个向来游离于大荒纷争之外、令人敬畏又难以捉摸的氏族,向来对世事漠不关心,自当年鬼方羽与西陵弦联姻后,便再未在公众场合露面。
此番竟破天荒送来九株回魂草作为贺礼!
九为至阳之数,鬼方氏此举,分明是以尊礼相待。
众人屏息凝视着这九株泛着莹光的仙草,隐隐意识到,这个超然世外的氏族,似乎已悄然站在了玱玹身后。
相较之下,赤水氏与涂山氏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明。
尽管丰隆与玱玹来往频繁的传言甚嚣尘上,但族长未发一言,这些私下往来便如同镜花水月,难辨虚实。
婚礼现场,各氏族族长、长老们神色凝重,目光如炬,每一个眼神、每一份贺礼都在他们心底反复推敲……
在这风云变幻的大荒时代,一个错误判断,便可能将整个氏族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廊下青竹筛落碎金,阿念攥着玱玹行大婚之礼时给的金丝香囊,原本因瞫淑惠入门而微蹙的眉峰突然舒展。
她望着阶下那抹茜色身影怀中襁褓,琥珀色眼眸骤然睁大……
阿念姑姑,你怎抱着小娃娃来了?
檀香与花香交织成一缕温柔的氤氲,悄然弥漫在空气中。
小夭微微倚靠在朱漆廊柱旁,那鲜红的漆面映衬得她身影更加单薄。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的缠枝银纹绣线,指尖划过每一寸细腻的纹理,仿佛要将心底那些难以言喻的情绪,都倾注在这无声的触碰之中。
她并非惊讶于缇缇有了孩子……
诞下子嗣本非罕见之事,然而细细掐算月份,却令人心生诧异。
缇缇怀中那粉雕玉琢的婴孩,与自己竟处于同辈之列,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这辈分错乱的荒诞感,倒叫她想起涂山氏祠堂里那些错综复杂的族谱。
缇缇.莹南星.灵筠我生的,你信吗?
缇缇垂眸,轻声细语地哄着怀中啼哭的娥妤。
她的手腕微动,羊脂玉镯轻轻触碰到襁褓,发出一抹温润的轻响。
那尾音,仿佛浸透了江南春水的柔婉,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暖意与笑意,悄然融化在空气中。
阿念下意识摇头,乌发间九凤衔珠钗叮咚作响。
小夭望着那对相似的眉眼,喉间泛起酸涩。
缇缇那看似玩笑般的否认,却如同一面镜子,反而映射出了真相的轮廓。
然而,在这悬殊的辈分差异面前,即便心中已然洞悉一切,最终也只能将满腹疑惑凝聚成唇边一抹欲说还休的轻叹,消散在无声的空气里。
礼乐声渐歇,司仪长声唱喏请宾客入席。
七重鲛绡珠帘垂落,将宴会厅分隔成内外两重天地……
帘内是四世家与轩辕、神农、高辛三王族的尊位,青玉兽纹案几上鎏金烛台摇曳生光。
帘外则是大荒各氏族绵延而出的长席,锦缎华盖下人影如织,笑语声顺着回廊蜿蜒至庭院。
高辛王遣来的蓐收与句芒并肩立于阶前,白色云纹广袖随风翻卷。
句芒作为高辛王亲授的外族弟子,与同样寄身高辛的玱玹颇投脾性,此刻正歪倚朱柱,指节轻叩青铜酒樽,哼唱着不知何处学来的俚俗小调。
缇缇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娥妤放入蓝雀怀中,指尖在襁褓边缘稍作停留,仿佛怕惊扰了那恬静的梦境。
她垂下眼帘,低声对兰叶嘱咐了几句,语气轻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心湖上,泛起浅浅涟漪。
目送她们的车辇消失在府墙转角后,她才与小夭、阿念款步入内。
随着环佩叮咚声响,满座贵客纷纷起身……
禹阳握着青铜酒爵的指节发白,却碍于轩辕王后缬祖娘娘的颜面,仍是拱手行礼。
缇缇轻移脚步,先是与禹阳叙了些旧年战事,又同蓐收谈及玉山风物。
待馨悦与丰隆双双行礼,她即刻执起二人的手,眉梢眼角皆是关切……
缇缇.莹南星.灵筠你祖父的旧伤可好些了?
缇缇.莹南星.灵筠令堂的咳喘症入秋还发吗?
絮絮叨叨的问候声中,倒不似长辈训话,更像寻常人家闲话家常。
目光扫过席间,她忽而瞥见涂山璟垂首静坐,墨玉发簪映得面色愈发苍白。
缇缇款步上前,广袖扫落案上微尘……
缇缇.莹南星.灵筠璟公子这架子,可是比青丘九尾还矜贵了?
尾音带着三分调笑,却掩不住眼底转瞬即逝的忧色。
西陵淳蹦跳着挤到席前,腰间银铃撞出清脆声响……
“璟哥哥!去年在青丘你还教我调香,怎么才隔了三百余日,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少年话音未落,涂山璟已扶着案几缓缓起身,广袖垂落时带起一阵幽微的沉水香。
缇缇与西陵淳同时怔住……
那人墨色发间,赫然缠绕着几缕霜白,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西陵淳惊得后退半步……
“璟哥哥,你的头发……”
话未说完,便被缇缇一记眼风截断。
她转瞬间换上和煦笑容,指尖轻抚鎏金盏沿……
缇缇.莹南星.灵筠太夫人近日可还用着我送的雪参膏?
小夭倚着西陵族长的檀木座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记忆如潮水翻涌:归墟海底他散落的青丝拂过她的脸颊,月下私语时发间若有若无的皂角香,此刻却都化作眼前刺眼的苍白。
喉间泛起铁锈味,她咬住腮帮维持着笑意,目光却忍不住描摹他眉眼间新添的细纹。
突然,心口传来一阵绞痛,像是被九尾狐的利爪狠狠攥住。
小夭踉跄半步,面上血色尽褪。
阿念眼疾手快扶住她颤抖的肩,惊呼声惊动满座……
阿念姐姐!
缇缇见状,连忙起身,环佩叮当作响,那清脆的碰撞声刹那间打破了席间低沉的私语,仿佛连空气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撕开了一道无形的裂隙……
缇缇.莹南星.灵筠瞧我这记性!快取软垫来,让小夭坐着说话!
小夭按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强撑着扯出一抹笑。
她忽然想起曾在梅谷见过的刑具,原来最锋利的刀,不是剜肉剔骨的兵刃,而是看着挚爱之人从青丝到白头,却再无资格问一句……
“这一年,你可安好?”
阿念半搂着摇摇欲坠的小夭,径直将她安置在璟身侧的云纹软垫上。
青玉案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涂山璟的指尖几乎是瞬间扣住小夭腕间,银质酒盏中琥珀色酒液骤然化作白雾,在两人身侧织就朦胧屏障。
这是涂山氏秘传的镇痛障术,满座宾客只道是医者仁心,却无人看见雾气背后,那双颤抖的手如何死死攥着杯盏,指节泛出青白。
待心悸稍缓,小夭轻如蝶翼的力道便挣开桎梏……
小夭.玟小六多谢。
两个字像锋利的玉簪,将萦绕周身的雾气刺出裂痕。
璟的手僵在半空,终究缓缓蜷成拳,藏进广袖深处,喉结剧烈滚动着咽下未出口的千言万语。
小夭撑着案几起身,行礼时发间步摇轻晃,映得眼尾泪光破碎如星。
她侧身躲到西陵淳身后,缇缇温软的嗓音适时响起……
缇缇.莹南星.灵筠这边席位宽敞,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说着她执起小夭冰凉的手,云纹锦袖垂落时不着痕迹隔开两人视线,带着他们穿过氤氲酒气,在赤水氏对面落座。
新席旁,高辛的白色旌旗与鬼方的赤金图腾交相辉映,却照不暖小夭指尖那片消散未尽的寒意。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