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
子夜时分,乌云遮蔽的海面泛着粼粼幽光。
当巨大的白雕掠过浪尖,缇缇忽然扶着雕羽站起身,闭上眼深深吸气,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潮汐的气息扑面而来。
相柳猛然扣住她纤细的腕子,力道虽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
她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便已被他裹挟着纵身一跃,跳下了雕背。
风声在耳畔尖锐呼啸,天地仿佛瞬间颠倒,而他的掌心依旧灼热,牢牢掌控着她的安危。
失重感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缇缇的本能让她瞬间攥紧了相柳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滞,她的心跳与下坠的慌乱交织成一片。
相柳的气息近在咫尺,却未能完全驱散她心中的不安。
耳边呼啸的风声犹如利刃划过脸颊,刺骨的寒意顺着广袖钻入衣衫,仿佛要将每一寸肌肤都冻结。
然而,在这冰冷的侵袭中,唯有相柳掌心传来的温度格外清晰,如同黑暗中的一簇微光,驱散了彻骨的寒意,也将某种难以言说的暖意悄然注入心底。
她望着下方翻涌的墨色浪涛,心中竟生出奇异的平静……
若就这样坠入深海,似乎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
当他们触到水面时,海水竟像被无形之力分开,形成一道闪着幽蓝荧光的隧道。
冰凉的海水自四面八方包裹上来,却在触及肌肤前化作温柔的涟漪。
相柳长臂如铁,稳稳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带着她向深海缓缓沉去。
鱼尾状的衣袂在水流中轻柔舒展,泛着珍珠般的莹润光泽,恍若仙人用鲛绡织就的流云,随着水波摇曳生姿,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之中。
缇缇鼓着腮帮,肺叶被海水挤压得生疼,憋住的气息在胸腔里翻涌如困兽。
她奋力仰头指向海面,发间珠翠在水流中叮当作响,却在下一瞬被相柳反手扣住双腕,冰凉的指节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男人冰凉的唇擦过她耳畔,低沉的嗓音混着气泡传来……
相柳.防风邶王姬当真忘了?
他指尖轻触她心口,那里还留着他本命精血的余温……
相柳.防风邶试着像游鱼般呼吸。
缇缇将信将疑地轻启朱唇,咸腥的海水涌入时竟化作清甜的气息。
她望着相柳眼底浮动的笑意,这才恍然惊觉,那些以心头血铸就的契约,早已让她拥有了与深海共生的能力。
在幽蓝的光晕中,她舒展双臂,任由发丝与水藻一同飘荡……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只是高居于云间的王姬,更是这片浩瀚海洋的女儿。
缇缇.莹南星.灵筠我、我能说话!
缇缇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在水中炸开。
下一刻,恼意便冲上眉梢……
缇缇.莹南星.灵筠相柳,你还笑?
缇缇.莹南星.灵筠我讨厌你这副样子!
缇缇.莹南星.灵筠你再笑,我、我……
尾音越说越弱,她攥紧拳头,搜遍脑海却想不出任何能威慑他的话语。
这个男人游戏人间,世间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挂怀,唯一珍视的神农义军,自己身为神农王姬又怎舍得以此相逼?
相柳唇角勾起的弧度丝毫未减,喉间溢出的轻笑搅碎了水中的静谧。
缇缇又羞又怒,更恨自己无计可施,一扭头扎进水中,奋力划动双臂,恨不得立刻游出他的视线。
相柳.防风邶好,我不笑了。
相柳话音未落,尾音里仍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缇缇充耳不闻,只顾埋头向前,溅起的水泡裹着委屈四散开来。
无论她加快还是放慢速度,那个身影始终如影随形,呼吸间尽是令人烦躁又安心的熟悉气息。
深海如同被揉碎的琉璃,幽蓝的光影中,水母舒展着半透明的裙摆翩然起舞,五彩斑斓的螺贝嵌在珊瑚丛里闪烁微光。
缇缇追逐着穿梭的鱼群,看海星在礁石上慵懒地舒展腕足,恍惚间竟觉得这些在水中明灭的光点,与夜空中的星辰并无二致。
不知游了多久,她早已忘却先前的恼怒,任由水流托着身体旋转。
相柳突然开口时,声音惊碎了水中的静谧……
相柳.防风邶王姬是不是感觉很奇怪?
缇缇旋身划出柔美的弧度,逆着水流轻盈倒退,海藻般的长发裹挟着海草随之翻涌,几缕碎发黏在泛着水光的脸颊,随动作轻轻颤动……
缇缇.莹南星.灵筠新奇得很,倒也不坏。
相柳眼底浮起冷意……
相柳.防风邶这便是你活下去的代价……
相柳.防风邶变成非人非妖的怪物。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让缇缇骤然想起他为自己疗伤时那句“不要恨我”。
那时她不懂,以为是因为自己有了娥妤,此刻却突然惊觉,原来每一分生机都伴随着枷锁。
见她呆立在水中,相柳误以为她在为异变难过,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
他身形如箭般掠过,带起的水流卷着她的衣袖。
缇缇这才回过神,急忙追上去……
缇缇.莹南星.灵筠相柳!等等我!
那人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墨色身影在幽蓝的海水里若隐若现。
正当缇缇想要加速时,一股剧痛突然从心口炸开。
她蜷缩起身子,喉间溢出破碎的惨叫,仿佛有无数利齿正在啃噬心脏,而前方那道背影依旧向着深海游去,只留给她一个逐渐模糊的轮廓。
相柳身形如鬼魅般瞬间出现在缇缇身侧,指尖堪堪触及她颤抖的肩颈时,猛然顿住……
与缇缇共生的蛊虫毫无异动,若她真受了伤,自己怎会毫无察觉?
他后撤的动作尚未完成,便被一双柔荑紧紧攥住。
抬头望去,只见缇缇眼底漾着狡黠的光,唇角扬起得逞的弧度。
相柳扯动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相柳.防风邶王姬这般戏弄,倒显得我像个愚人。
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惊得缇缇微微一怔……
缇缇.莹南星.灵筠你在说什么?
话音尚未散去,她的肩膀已被一股铁钳般的力道猛然扣住。
相柳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如同冰雪风暴般席卷而来,连周围的海水都仿佛被这刺骨的冷意冻结,泛起层层白雾,氤氲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相柳.防风邶关于那孩子的事,我要个解释。
缇缇深吸一口气,咸涩的海水涌进口腔。
她奋力将相柳推开,腕间那银镯随之晃动,撞出一串清脆声响,仿佛是寂静夜色中的一声叹息,带着几分决然与无奈。
那声音在空气里短暂停留,又迅速消散,如同她此刻压抑的情绪,无声地蔓延开来……
缇缇.莹南星.灵筠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轻盈地转身,朝着幽蓝的水面游去,如海藻般柔顺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开来,宛若一幅静谧而深邃的画卷……
缇缇.莹南星.灵筠若你有胆子,便去玉山找湄姨。
缇缇.莹南星.灵筠她若愿说,我绝不阻拦。但在这件事上……
她猛然回首,眼底掠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仿佛利刃破开迷雾,那一瞬间的凛冽神色令人心头一震……
缇缇.莹南星.灵筠相柳,你没有资格质问我。
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砸在相柳心上。
一个荒诞却合理的猜测在他脑海炸开:那个被藏在玉山的女婴,难道是他们以精血为引、命蛊为契诞下的孩子?
看着缇缇远去的背影,相柳攥紧了拳头。
玉山王母向来不喜自己,又怎会轻易吐露真相?
水波翻涌间,缇缇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粼粼光斑中。
相柳凝视着她最后的残影,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叹息。
最终,他还是向着那片光明游去,逆着暗流而上的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