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
那老头依旧仰着脖子,扯着嗓子高歌不止,调子又怪又偏,在这不大的屋子里回荡着。
离戎昶见状,连忙上前一把将他半扶半推地送进内屋,转过身时,脸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
他看向缇缇,语气里带着些微的解释和无奈……
离戎昶这老头啊,酒量实在浅得很,偏又贪那杯中之物,一旦喝多了发酒疯,就爱胡乱唱些平日里听来的歌谣,没个章法……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内屋的方向,声音低沉了些……
离戎昶你看他,一条胳膊早就没了,另一条腿也落了病根,只能勉强拖着步子走,早就成了个废人……
缇缇在一旁静静听着,此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缇缇.莹南星.灵筠我今日不过是来吃顿饭罢了,出了这扇门,里头的事,自然是转头就忘。
离戎昶这才像是松了口气,眉宇间的紧绷稍稍缓和。
可听着从内屋隐约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呓语,那声音里混杂着模糊的悲戚与茫然。
他的神情又渐渐染上了几分难以掩饰的伤感,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离戎昶我大伯他……
离戎昶真不是什么坏人,反倒实在是个太好了的好人,正因如此……
离戎昶有些事,他才偏偏放不下,忘不了啊。
这话一出,缇缇心头忽然一动,像是陡然想明白了什么。
她猛地反应过来,离戎昶方才那番话,看似在说他大伯,实则字字句句,恐怕都指向着相柳。
这么说来,他是早就知道防风邶的真实身份就是相柳了?
那涂山璟呢?
缇缇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一旁的涂山璟,又飞快地瞥了眼防风邶,一个念头清晰地浮了上来:涂山璟如今——定然也早就知道防风邶便是相柳了。
想到这里,缇缇只觉得这席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她定了定神,目光转向相柳,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催促……
缇缇.莹南星.灵筠你吃好了吗?若是吃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相柳闻言,不紧不慢地搁下手中的酒碗,碗底与桌面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他从容地站起身,身姿依旧挺拔,对着涂山璟和离戎昶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与疏离……
相柳.防风邶那我们便先行一步了,二位慢用。
缇缇与相柳刚踏出门槛,身后便传来昶急促的呼喊……
离戎昶王姬!
缇缇的脚步微微一顿,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住了一般。
她缓缓转过身来,眉宇间悄然拢上几分无奈,那双平日里灵动的眼眸此刻也染上了些许疲惫。
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来,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仿佛连空气都因她的情绪而变得滞重了些……
缇缇.莹南星.灵筠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昶脸上掠过一丝局促,忙解释道……
离戎昶如今知道了您的身份,我哪里还敢多言?
离戎昶只是有件事,想托您转告高辛大王姬。
离戎昶璟的那个孩子,当初是遭了自己亲奶奶和防风意映的算计,才落到那般境地。
离戎昶这些年里,瑗一直是独自住着,防风意映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离戎昶我离戎昶敢以性命起誓,璟对大王姬的情意从来都是真挚的,他眼里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大王姬一个人啊。
缇缇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继续跟着相柳往前走。
既没应下会帮忙转告,也没直言拒绝,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迈着步子,将昶留在了原地。
走了一段路,她才微微侧过头,声音轻若风拂湖面,带着几分茫然与不确定,向相柳问道……
缇缇.莹南星.灵筠你说……为什么想找一个人同行,会这么难呢?
相柳目视着前方,语气平淡却透着几分了然……
相柳.防风邶找个人搭伴同行,其实并不难。
相柳.防风邶难的是找到一个志趣相投、能倾心相待。
相柳.防风邶还能让这段旅途变得有意思的人,这样的同行者,才是可遇不可求。
缇缇望着远处天边的流云,又轻声追问……
缇缇.莹南星.灵筠那……真的会有人,一辈子都忘不掉另一个人吗?
相柳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笃定……
相柳.防风邶那得看是什么人了。
相柳.防风邶若是你说的那个人是我,依我看,怕是很有可能。
缇缇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眉宇间像是打了一个难解的结。
她微微偏过头,声音里夹杂着几分赌气的倔强,仿佛连空气都被她的不服气搅动了几分,隐隐透出一种不肯妥协的意味……
缇缇.莹南星.灵筠大荒里头,好男儿多的是,又不是非你不可。
话音刚落,相柳的手便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他手臂一收,缇缇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撞进他怀里,鼻尖蹭到他衣襟上微凉的布料,还带着些草木的清冽气息。
他微微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轻拂过她的耳廓,那低沉的嗓音压得极低,似是掺杂了戏谑的波纹,又隐隐藏着一抹暗哑的哑意,如夜风掠过枯枝般撩拨人心……
相柳.防风邶我还没死呢,阿芜就这么急着,要给娥妤再找个爹爹?
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缇缇脸颊腾地泛起一层薄红,像被染上了上好的胭脂。
她挣扎着推他,指尖触到他胸前结实的肌理,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份沉稳的温度。
缇缇.莹南星.灵筠你这人真是……
话才说到一半,却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搅乱了分寸。
那气息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上她的思绪,让本该出口的话语生生卡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声含糊不清的嗔怪,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悸动与慌乱。
她挣开他的怀抱,退开半步,指尖还残留着他衣襟上的微凉触感。
沉默片刻,她别过脸,故作随意地拨了拨鬓边的碎发,声音放轻了些……
缇缇.莹南星.灵筠涂山璟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他性子沉稳,定然不会告诉玱玹。
缇缇.莹南星.灵筠可丰隆不一样,他若是晓得了,玱玹那边怕是瞒不住。你……凡事都要小心些。
相柳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一瞬不瞬地盯了她片刻,看得缇缇心头发慌,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抬手拢了拢衣袖,指尖微颤,轻声问道……
缇缇.莹南星.灵筠方才那个卖驴肉的老头,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相柳却再次伸手,不顾她细微的挣扎,将她重新揽入怀中。
这一次,他的手臂环得更紧了些,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
相柳.防风邶曾经是赤宸的部下,冀州决战活下来的人。
相柳.防风邶背着满营袍泽的死,孤零零地活着,有时候想想,倒不如当初死在战场上干净。
他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相柳.防风邶其实对一个将军来说,最好的结局,本就是死在自己的战场上。
夏夜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明明是暖融融的,缇缇却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悄爬上来,从尾椎一直蔓延到后颈。
相柳的怀抱明明是温热的,她却像被浸在冰水里,一阵阵发冷,连指尖都泛起了凉意。
她埋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那声音却让她莫名地心慌,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无边的夜色吞噬。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