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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缓步走向那间拘禁着意映的屋子，木门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沉寂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立在门口，目光掠过屋内。
角落里，意映蜷缩着身子，身上的衣物早已失去往日的鲜亮，沾着尘土与污渍，整个人透着一股萎靡颓唐的气息。
沉默片刻，璟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涂山璟.叶十七你愿意回防风家去吗？
涂山璟.叶十七那里……毕竟还有你的母亲在。
这话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让已经一个多月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的意映终于有了反应。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地望着璟，过了许久，才幽幽地吐出一句……
意映那早已不是我的家了。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久未上油的门轴在转动……
意映若不是心里还牵挂着琪儿，放不下那个年幼的孩子……死亡，或许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涂山璟.叶十七我明白了。
璟点点头，没有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去。
意映为什么？
意映突然开口叫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意映你才应该是这世上最恨我的人。
璟的脚步顿住，他站在门口，缓缓回过身，目光落在意映身上。
明明此刻的他，依旧是那副风姿卓然的模样，衣袂整洁，气质清贵，如同云端之人。
而她，满身污秽，形容枯槁，狼狈地缩在地上，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可他看向她的目光，却依旧和从前一样，澄澈温和，没有半分鄙夷，没有半分怨怼，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意映望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睛，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
意映以前，我总不懂篌心里的那种不甘与怨愤，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璟……
意映我对你做了那么多不堪的事，设下那么多陷阱，害得你险些万劫不复，你才是最有资格惩罚我的人。
意映可我在你眼里，连一丝恨意都看不到。
意映那些长老们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你为什么偏偏不同意？
意映为什么连让我受些酷刑来赎罪都不肯？
涂山璟.叶十七你已经在承受酷刑的折磨了。
璟的声音平静，却像一块石子投入意映沉寂的心湖。
意映先是一怔，眼底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苦笑起来，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意映是啊，我确实正在受着这世间最冷酷的刑罚。
璟望着她，语气里没有恨意，只有一种沉沉的叹息……
涂山璟.叶十七不管大哥说过什么，我始终觉得，你心里喜欢他，本没有半分错处。
涂山璟.叶十七可你不该为了遮掩这份心思，就对大嫂下了毒手——你还记得她吗？
涂山璟.叶十七那个曾经与你一同在庭院里晒过暖阳、说过家常的女子。
意映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料，喃喃道……
意映篌的妻子……我怎么会不记得。
只是那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愧疚，反倒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涂山璟.叶十七我母亲一生被仇恨裹挟，她的经历早已告诉我，恨是永远无法终结恨的。
涂山璟.叶十七璟的目光落在远处，仿佛透过眼前的墙壁，看到了更久远的过往……
涂山璟.叶十七若是真杀了你，那不是惩罚，不过是借着公道的名义泄愤罢了。
涂山璟.叶十七我不想让我们之间的仇怨，像藤蔓一样缠缠绕绕，再祸及下一代。
涂山璟.叶十七更不想让瑱儿重蹈大哥的覆辙，在怨恨里长成一个扭曲的人。
意映缓缓抬起头，望向璟。
夏日的阳光正好从他头顶的窗棂照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将他的眉眼勾勒得格外分明。
他的五官其实与篌有几分相似，可那份气质却截然不同。
没有篌身上那种张扬的诡谲，也没有那份藏不住的戾气，反倒像一汪清水，一轮皓月，坦荡磊落，平静温和，连目光都带着一种能涤荡人心的澄澈。
这么多年，她竟还是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清璟的模样，看清这份被她一直轻视的温润下，藏着怎样的力量。
意映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又有几分自嘲……
意映以前总觉得你懦弱无能，遇事只会退让。
意映今日才真正明白，恨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什么智慧，不过是受了伤之后的本能反应罢了。
意映倒是宽恕，才真的需要过人的智慧和骨子里的坚强。
意映可惜……我做不到。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
意映原来，是我配不上你。
意映我还是喜欢那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痛快，这样看来，我和篌倒真是天生一对。
璟沉默片刻，轻声道……
涂山璟.叶十七在你能亲自照顾瑱儿之前，我会护着他，让他平安长大。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侍卫上前，“吱呀”一声关上了门，将最后一丝光亮也隔绝在外。
意映重新蜷缩起身子，沉入那片熟悉的黑暗里，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要将方才看到的那片光亮，连同心底泛起的一丝异样，都一同锁进无边的沉寂中。
第二日，厅堂里的气氛比昨日更显凝重。
为了意映的生死去留，璟与九位长老再度陷入僵局。
防风族长早已松了口，对涂山长老们定下的刑罚无半分异议，只盼着尽快了结这桩丑事，免得牵连家族。
可璟却始终态度坚决，寸步不让，任凭长老们如何陈说利弊，他都不肯松口，与九位长老相持不下，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
一直跪在下方的意映，脊背挺得笔直，此刻却缓缓抬起了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厅堂……
意映我愿意以一身精血灵力，为涂山氏祭养识神。
这话一出，九位长老皆是一愣，脸上的怒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彼此交换着眼神，显然都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法子。
世人对九尾狐的传说向来复杂，既说它们是与凤凰比肩的祥瑞神兽，能带来福泽；又说它们是吞噬生魂的凶猛妖兽，残暴嗜血。
传了千百年，真真假假早已混杂，世人对其始终是又敬又畏。
可只有真正的族人知晓，这两种说法，原都是真的。
世间万物，本就无绝对的正邪对错——人以兽为食，兽以人为食，不过是顺应天道罢了。
涂山氏世代守护的识神，据说是先祖一缕不灭的游魂所化，千百年来依靠族中子弟的祭养得以存续，也默默庇佑着涂山子孙平安顺遂。
而意映本就是血脉纯正的神族，一身灵力深厚，修为更是不容小觑，若能以她的精血灵力祭养识神，对整个涂山氏而言，无疑是天大的益处。
璟闻言，脸色骤变，正要开口反对，意映却仰起头，目光平静地望着他，轻声道……
意映族长，求您允许。
涂山璟.叶十七你并非涂山氏血脉。
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涂山璟.叶十七识神一旦沾染了你的精血，必会贪得无厌，不知节制地汲取。
涂山璟.叶十七到那时，你要日夜承受锥心刺骨之痛，生生被耗竭而亡……
话未说完，意映已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撞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意映这是我罪有应得，求族长成全。
执法长老捻着胡须，沉吟片刻后开口……
“这倒也是个了断的法子，既能让防风意映赎去一身罪孽，又能惠及我涂山氏，算得上两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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