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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回廊时,檐角悬挂的铜铃被风一吹,发出“叮铃铃”的脆响,那声音清越悦耳,却像细针般扎进李青月的心里。
她忍不住微微抬头,目光掠过那串晃动的风铃,只觉眼眶一阵发酸,温热的湿意瞬间涌了上来,忙又飞快地低下头,将那份脆弱藏进阴影里。
风还在吹,带着晨露的微凉,拂过庭院里的白纱帘。
那纱帘轻飘飘地扬起,又缓缓落下,扫过一旁的梨木桌案,案上的宣纸被风吹得卷了卷边角,留下几道浅浅的褶皱。
寝殿内依旧是往日的模样,紫檀木的屏风雕着缠枝莲纹,地上铺着柔软的云纹地毯。
可偌大的空间里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清冷,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什么都不曾改变,又好像什么都已经变了。
白九思背对着殿门,负手立在窗前,目光落在衣架上那件月白色的锦袍上。
那是李青月亲手为他缝制的,领口绣着几株淡雅的兰草,针脚细密,是她素来的细致模样。
他就这般站着,从昨夜星辰满天,看到今朝晨曦微露,整整一夜,未曾挪动过半步。
苍涂玄尊!
苍涂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苍涂龙渊已将青月夫人押去天姥峰了。
殿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苍涂在门外候了片刻,又提高了些许音量,指尖轻轻叩了叩朱漆木门……
苍涂玄尊?
白九思缓缓阖上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道浅影。
片刻后,他抬手拂了拂衣摆上并不存在的尘埃,脚步轻缓地转过身,朝殿门走去。
靴底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有他眼底那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晨光中悄然流转。
无垠苍穹之上,浓淡不一的云海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着,层层叠叠卷起,渐渐拧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旋涡。
旋涡底端直直通向下方那根拔地通天的撑天石柱,云雾翻涌间,竟似连天地都要被这股力量搅动得颠倒过来。
不远处的天姥峰,孤然矗立在漫天星辉之下,周遭星辰流转如河,衬得它宛若被星河环抱的孤岛,透着几分圣地独有的清冷与庄严。
而那根撑天石柱,便稳稳立于孤岛中央,柱身刻满古老纹路,历经岁月冲刷依旧挺拔。
宛如一柄镇住天地的定海神针,将翻涌的云海与躁动的灵气稍稍稳住,不叫它们惊扰了峰上圣地。
峰下广场上,一众仙君神官早已齐聚,目光皆落在天姥峰方向,私下里的议论声却没停,只是声音压得极低,似怕惊扰了什么……
“你们说,这净云宗里的李青月,当真是传说中的四灵仙尊?”
一人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语气中带着几分考据的郑重……
“可不是嘛!当年人人都说四灵仙尊已经消失了三百年,这三百年里,沧海横流改了山川模样。”
“物换星移换了人间景象,连当年亲眼见过仙尊陨落的老仙君都说,她那日元神尽灭,连一丝残魂都没留下,怎么会突然出现。”
“还偏偏藏在净云宗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宗门里?”
“嗨,世事本就玄妙,哪能事事都看得通透,那些旧日传闻,也未必尽可信啊。”
又有人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感慨。
可这话刚落,一道冷厉的呵斥声便骤然响起,震得众人耳膜微麻……
龙渊噤声!
龙渊此处乃天姥峰圣地,岂容尔等妄议仙尊之事!不想惹祸上身,就把嘴闭紧了!
呵斥声落,全场瞬间安静了几分,只见一队身着银甲的仙兵开路。
龙渊将军一身玄色战袍,身姿挺拔如松,率先迈步朝着天姥峰走去,身后跟着一众仙君。
队伍的正中央,一名女子被重重铁锁缠绕,铁锁上还刻着一道道金色符咒,符咒流转着冷光。
每动一下,便会传来“铮鸣”的禁制声响,将女子周身的灵力死死压制。
那女子始终垂着头,乌黑的发丝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能看到一截苍白的下颌线,暗红色的鲜血顺着她的指尖、衣襟,一滴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血痕。
她身上穿的本是青红相间的衣裙,此刻却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色泽,布料上满是污渍与破损。
分不清那些暗沉的色块,是长久未洗的脏旧,还是干涸已久的血水,模样凄惨得让人不忍直视。
先前还有些抱着看热闹心态,凑在一旁小声碎念的小神官,见了女子这副惨状,脸上的好奇与轻慢瞬间褪去。
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发出半点声音,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与不忍。
偌大的广场彻底陷入肃穆,没有了半点私语,只剩下李青月身上的铁链与青石板摩擦时。,发出的“哗啦、哗啦”声。
一声声,清晰刺耳,在空旷的天地间格外显眼,也格外让人揪心。
苍涂龙渊将军。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清亮通透,像是带着某种穿透力,落在众人耳中时,竟在广场上空激起了淡淡的回声。
引得原本整齐前行的队伍顿住脚步,在场的仙君神官也纷纷侧过头,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说话之人缓步从人群中走出,身形修长,衣着素雅,正是苍涂仙君。
他走到龙渊面前,停下脚步,目光掠过被铁锁束缚的李青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苍涂青月夫人乃是玄尊的道侣,此事三界皆知。
苍涂如今不论她究竟犯了什么错,该如何审问,该如何处置,按规矩,都该由玄尊亲自定夺。
苍涂将军这般带着人将夫人锁来天姥峰,又何必如此心急?
说罢,苍涂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净的帕子,帕角绣着淡淡的云纹,他抬手,想要替李青月擦去脸颊上沾染的血污,动作轻柔,似怕碰疼了她。
可他的手刚伸到半空中,还未碰到女子的脸颊,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攥住,力道之大,让苍涂的指尖瞬间泛白——正是龙渊拦了他。
龙渊眼神冷厉,紧紧盯着苍涂,眉心拧成一道深深的褶皱,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强硬……
龙渊本君乃玄尊首座弟子,师尊平日待我恩重如山。
龙渊如今此事让师尊为难,本座自然要替师尊出面,处理这等棘手之事,免得扰了师尊清修。
苍涂哦?是吗?
苍涂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只是缓缓抽回自己的手,轻轻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丝反问的意味……
苍涂既然将军知道,此事是连玄尊都觉得为难的事。
苍涂那便该明白,这般大事,轮不到旁人置喙,将军又为何要越俎代庖,行僭越之事呢?
龙渊望着眼前垂眸静立的苍涂,指节在袖中暗暗攥紧。
这老东西惯会做表面功夫,先前仗着师尊素来宽和,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让他窝火的事——
克扣他麾下仙兵的修炼资源,在师尊跟前不动声色地编排他行事鲁莽,桩桩件件都让他憋了一肚子气。
如今竟连玄尊性命攸关的大事,他也敢横插一脚,妄图搅乱局面。
一股郁气堵在胸口,龙渊眉峰紧蹙,周身冷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天姥峰的风本就凛冽,此刻更是裹挟着山巅特有的寒气,将周遭的空气冻得像块沉甸甸的冰。
死寂笼罩着整个峰顶,所有仙君神官的目光都胶着在龙渊与苍涂身上,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些。
论武力,龙渊是镇守南天门的常胜将军,手中长枪挑落过无数邪魔。
论名分,他是玄尊座下最得力的亲传弟子,在仙界向来极有分量。
可此刻,本该占尽上风的他,气势竟隐隐被苍涂压了一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