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教学楼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特有的凉爽。

和外面阳光灿烂的街道不同，这里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

空气里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粉笔灰，旧书本，还有某种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蛮横地占据了他的嗅觉。

记忆深处，这味道总是伴随着沉闷的课堂，还有做不完的试卷。

如今再次闻到，却奇异地没有了那份厌烦。

只有一种疏离的审视感。

他像一个游客，踏入了一片早已荒废的故园。

走廊悠长，水磨石地面被打扫得还算干净，映着窗外透进来的，被切割成块状的光。

光影在他脚下缓慢移动。

偶尔有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匆匆跑过，带起一阵风。

他们的脸上带着焦急，或是刚睡醒的迷糊。

没有人特别留意他。

一个没背书包，独自慢行的学生，在早自习即将开始的混乱中，并不算太扎眼。

这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脚步依然不快。

体质提升带来的轻盈感，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漂浮错觉。

似乎一用力，就能跳得很高。

他克制着这种冲动，目光扫过两边的墙壁。

墙上贴着一些宣传画报，还有名人名言。

有些已经微微泛黄卷边。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

鲁迅先生的话，此刻看来，别有深意。

他确实挤出了大把的时间。

从死亡的终点，回到了青春的起点。

只是这“海绵”，代价未免太大。

前方楼梯口，几个女生正低声讨论着什么，不时发出压抑的笑声。

看到林默走近，她们下意识地收声，好奇地瞥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继续刚才的话题。

是陌生面孔。

也可能，是过去的自己从未留意过的同学。

他的高中生涯，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周围的人和事，关注得太少。

这也是遗憾之一。

他顺着记忆，走向右侧的楼梯。

高三的教室，在三楼。

楼梯的扶手是深棕色的木质，上面有些刻痕和涂鸦，时间留下的印记。

手掌抚摸上去，有种粗糙又温润的触感。

一步，一步。

皮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

在相对安静的楼道里，这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平稳，绵长。

不再像过去那样，爬几层楼就有些气喘。

二楼。

三楼。

走廊里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各个班级门口都有学生进出。

喧闹声，读书声，桌椅拖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熟悉的环境音。

他停下脚步。

前方不远处，就是（七）班的教室门牌。

白底黑字，简洁明了。

门是开着的。

里面传出不算整齐，但充满活力的读书声。

英语。

是他高中时代最头疼的科目之一。

那些曾经无比熟悉，后来又逐渐模糊的面孔，就在这扇门背后。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走进去。

像一个迟到的访客，在门外犹豫。

里面的人，会发现他的不同吗？

那个死气沉沉，成绩中游，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林默，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沉静，带着秘密，仿佛从未来归来的幽灵。

他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领。

调整了一下呼吸。

然后，抬脚，朝着那扇敞开的门走去。

光线从教室的窗户透出，将门口的地面照亮。

他即将踏入那片光亮。

也即将，踏入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