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结束后的雨来得突然。
许梳桐匆匆告别周家,把语文书落在了餐桌上。她冒雨跑出小区时才意识到这一点,但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四十,父亲最讨厌晚餐迟到——她咬了咬牙,决定明天再找周栖迟要回来。
周栖迟站在窗前,看着许梳桐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他转身收拾餐桌,发现了那本被遗忘的语文书。书的扉页上用铅笔涂鸦着一只打瞌睡的猫,旁边写着"许梳桐的所有物,偷看者死",字迹潦草却生动,就像她本人。
他犹豫了一下,翻开书页。里面夹着一张对折的纸,隐约可见"比赛规则"几个字。周栖迟没有展开看,只是轻轻把它放回原处。
"哥,你不还给那个姐姐吗?"小野趴在沙发上问。
周栖迟看了看窗外渐大的雨势,又看了看时钟。许梳桐说过她父亲很严格..."我出去一下。"他抓起外套和雨伞,把语文书塞进防水袋里。
"妈,我去同学家送本书,很快回来。"
雨中的城市模糊成一片水彩画。周栖迟凭着记忆往许梳桐提过的方向走,路过一栋栋相似的居民楼,不确定能否找到她家。转过一个街角时,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许梳桐没带伞,正用书包挡着雨小跑前进。
周栖迟下意识放慢脚步,隔着一段距离跟了上去。这种行为对他来说很陌生——他一向遵循"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原则。但那个总是一脸不在乎的女孩淋雨的样子,莫名让他无法转身离开。
许梳桐拐进了一个高档小区。周栖迟站在雕花铁门外,看着门卫熟稔地向她点头。他犹豫了,这种地方和他家的老旧居民楼像是两个世界。
正当他打算离开时,一阵风吹开了许梳桐没拉好的书包,几张纸飞了出来。周栖迟快步上前帮忙捡起,发现是几张素描——有课堂上打瞌睡的同学,有窗外的梧桐树,还有...他眯起眼,是戴着眼镜的自己,旁边标注着"冰块脸居然会笑"。
周栖迟的耳根发热。他抬头时,许梳桐已经走进了一栋楼。他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电梯停在12楼。周栖迟走楼梯上去,听见某个方向传来许梳桐的声音:"我回来了。"语气与在学校时的张扬完全不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顺着声音找到1203室,门虚掩着。周栖迟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敲门,却透过门缝看到了令他屏息的景象——
客厅墙上挂满了油画。浓烈的色彩即使在昏暗的走廊光线下也灼人眼球:一片金黄的麦田中孤独的背影;暴雨下的城市轮廓;钢琴前模糊的侧脸...这些画有着惊人的表现力,笔触狂放却精准,与许梳桐素描本上的风格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成熟、更加...痛苦。
"又这么晚。"一个女声冷冷地说,"你的校服呢?"
"在、在书包里..."许梳桐的声音微弱。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穿这种廉价T恤回来。你是许家的女儿,不是街边的小太妹。"
周栖迟僵在门口。他从未听过许梳桐这样低声下气地说话。在他印象里,她永远是那个敢在课堂上公然反驳老师的叛逆女孩。
"对不起,妈妈。我今天...去同学家学习了。"
"学习?"女人的声音带着讥讽,"你连美术作业都完成不了,还会学习?"
一阵沉默。周栖迟意识到自己正在窥探一个不该被外人看到的场景,他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踢到了门口的颜料桶。
"谁在那里?"女人的声音骤然逼近。
门被猛地拉开。周栖迟对上了一双和许梳桐极为相似的眼睛——只是更加锐利,更加冰冷。女人约莫四十岁,穿着沾满颜料的工作服,手指上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她身后,许梳桐的脸色瞬间惨白。
"你是?"女人皱眉。
"妈,这是我同学..."许梳桐的声音颤抖,"他来...来送书的。"
周栖迟机械地递出语文书:"她...落在我家了。"
女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停在周栖迟脸上:"你就是那个年级第一?李老师提过你。"她的语气缓和了些,"进来吧,外面下雨。"
"不用了,我..."
周栖迟的话被许梳桐打断:"他该回家了!"她几乎是冲过来,一把抢过书,然后用身体挡在周栖迟和母亲之间,"妈,你画室的门没关,颜料会干的。"
女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转身走向屋内。许梳桐趁机把周栖迟推出门外,眼睛里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怒火。
"你跟踪我?"她压低声音质问。
"你忘了书..."
"谁让你跟到我家来的!"许梳桐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你以为你是谁?"
周栖迟愣住了。他见过许梳桐生气,见过她耍无赖,但从未见过她这样——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我只是..."
"滚!"许梳桐猛地推开他,"别再出现在我家门口!"
门在他面前狠狠摔上。周栖迟站在豪华公寓的走廊里,听见里面传来模糊的争吵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校服——虽然旧但整洁,又看了看许家门口散落的颜料管和调色板,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慢慢走下楼,雨已经小了。路过小区垃圾桶时,他注意到里面塞满了被撕碎的画纸,隐约可见是些素描练习。其中一张碎片上画着一架钢琴,旁边写着"未完成的肖邦"。
周栖迟想起许梳桐母亲那些充满张力的油画,又想起许梳桐素描本上生动的涂鸦。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也许许梳桐并非不爱学习,她只是...不敢爱艺术。
回到家,小野已经睡了。母亲在厨房收拾碗筷,见他回来,轻声问:"书送到了?"
"嗯。"周栖迟放下伞,犹豫了一下,"妈,你知道许明华吗?"
"画家许明华?"母亲惊讶地抬头,"当然知道,她的《城市雨夜》去年拍出了高价。怎么突然问这个?"
周栖迟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今天在学校听人提起。"
他走进狭小的卧室,从书包里掏出许梳桐落在他家的那张对折的纸。展开后,果然是那个漫画比赛的宣传单,但背面用铅笔画满了草稿——一个女孩站在画架前,手中的笔却断成两截。
周栖迟轻轻抚过那些线条,想起许梳桐愤怒的眼神。他突然明白了那种愤怒背后的东西:恐惧。
第二天清晨,周栖迟比平时早半小时到校。他把宣传单小心地夹回许梳桐的语文书里,然后把书放在她的课桌上。
许梳桐迟到得比往常更久。当她终于出现在教室门口时,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她看到桌上的语文书,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
"你..."
"我什么都没看见。"周栖迟打断她,声音很轻,"书你落在我家了,我早上来放的。"
许梳桐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最后她重重坐下,把书塞进抽屉:"最好是这样。"
整个上午,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沉默。不像之前的冷战,这次更像两个都知道炸弹即将爆炸的人,小心翼翼地绕开引线。
午休时,许梳桐突然开口:"我妈...是个有名的画家。"
周栖迟正在做题,笔尖顿了一下:"嗯。"
"她希望我考美院。"许梳桐的声音很平静,但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去年我拿到了附中的录取通知。"
周栖迟慢慢放下笔。
"我没去。"许梳桐短促地笑了一声,"考试那天,我去了网吧,画了一整天漫画。"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侧脸上,周栖迟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但她倔强地仰着头,不让它们掉下来。
"所以你现在..."
"所以我现在的数学只有32分。"许梳桐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熟悉的、满不在乎的笑,"怎么样,周老师?这个学生还有救吗?"
周栖迟看着她发红的眼眶,突然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像对小野那样。
"有救。"他说,"但家教费得涨到两千。"
许梳桐愣住了,然后大笑起来,笑声引来了全班的目光。她一边笑一边抹眼睛:"周栖迟,你真是个混蛋。"
"彼此彼此。"周栖迟推了推眼镜,嘴角微微上扬。
窗外,雨后的阳光格外明亮。许梳桐偷偷从抽屉里摸出那张宣传单,在截止日期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