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栖迟的铅笔在纸上划出第三道错误的线。
他盯着那道突兀的痕迹,眉头紧锁。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他,年级第一的周栖迟,居然在课堂上走神到连直线都画不好。
讲台上,物理老师正讲解着电磁感应定律。周栖迟机械地记着笔记,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身旁的空位。许梳桐今天又请假了,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她的座位空荡荡的,桌面上还留着上周两人一起做题时,她随手画的小涂鸦——一个戴着眼镜的愤怒小鸟。
下课铃响,周栖迟合上笔记本,指尖轻轻抚过那个涂鸦。自从两周前许梳桐开始准备那个漫画比赛,她出现在教室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即使来了,也总是埋头在素描本上涂涂画画,连他特意找来的数学趣味题都吸引不了她的注意。
"喂,你家同桌呢?"林小雨敲了敲许梳桐的课桌,"又逃课?"
周栖迟推了推眼镜:"她说去画室了。"
"哦,那个比赛啊。"林小雨了然地点头,"她这次可认真了,昨晚熬夜到三点呢。"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听说奖品是去东京动漫学院交流一周,她做梦都想去。"
东京?周栖迟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许梳桐从没提过这个。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最近一次完整的交流还是三天前,她匆匆跑来问他日语里"星星"怎么说。
"hoshi。"他当时回答。
许梳桐重复了几遍,然后在素描本角落记下这个词,连句谢谢都没说就跑走了。周栖迟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特意为她整理的数学速成笔记。
"她...什么时候回来?"周栖迟问林小雨。
"谁知道呢。"林小雨耸耸肩,"她疯起来谁都拦不住。上次参赛前整整一周没来上学,气得李老师差点找她家长。"
周栖迟的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闷痛。许梳桐明明说过会告诉他比赛的事,还答应让他看完成的作品。但现在,她似乎完全忘记了他们的约定。
放学后,周栖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艺术楼。他从未去过画室,只知道在顶层最东边的房间。楼梯间弥漫着颜料和松节油的气味,让他想起许梳桐身上偶尔沾染的味道。
画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快的哼唱声。周栖迟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许梳桐背对着门口,坐在高脚凳上,面前是一张巨大的画板。她穿着沾满颜料的旧T恤和牛仔短裤,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乱糟糟的丸子头。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地板上散落着数十张草稿,墙上贴满了分镜图。
周栖迟从未见过这样的许梳桐。她全神贯注地挥舞着画笔,动作流畅而自信,与数学课上那个坐立不安的女孩判若两人。画布上是星空下奔跑的少年少女,笔触大胆奔放,色彩浓烈得几乎要跃出纸面。
他认出了那个星星铅笔——他送的那支——正别在许梳桐耳后。
周栖迟站在门口,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进去。这个沉浸在创作中的许梳桐看起来如此陌生,又如此...耀眼。他悄悄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踢到了门口的颜料桶。
许梳桐猛地回头,画笔悬在半空:"周栖迟?"
被叫到名字的瞬间,周栖迟的心脏漏跳一拍。许梳桐的脸上沾着蓝色和金色的颜料,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路过。"他生硬地说,"李老师让我告诉你,下周有小测。"
许梳桐眨了眨眼,然后笑了:"李老师才不会关心我测不测试。"她跳下高脚凳,光脚踩在满是颜料的地板上,"你是来看我画的吧?"
周栖迟的耳根发热。他确实撒谎了,但没想到许梳桐一眼就看穿。"顺便而已。"
"正好!"许梳桐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画室,"帮我看看这个分镜流不流畅。"
她的手掌温暖干燥,沾着些许颜料,在周栖迟手腕上留下蓝色的印记。周栖迟任由她拉着,目光却落在两人相触的皮肤上。许梳桐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有多亲密。
"这里,"她指着画板,"主角在星空下告白,但我总觉得差点什么..."
周栖迟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画上。画面中的少年站在天文台上,向少女伸出手,背景是绚烂的银河。角落里写着小小的"hoshi",用的是他教她的日语。
"天文台..."周栖迟轻声说,"光污染太严重的话,城里其实看不到这么多星星。"
许梳桐歪着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我..."周栖迟顿了顿,"小时候经常看。"
"真的?"许梳桐眼睛一亮,"那你帮我看看这些星座画得对不对!"
接下来的半小时,周栖迟发现自己居然在给许梳桐讲解星空知识——夏季大三角、天鹰座、织女星...许梳桐认真地记着笔记,时不时提出修改意见。她靠得很近,发丝间飘来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混合着颜料的松节油味。
"你懂好多啊。"许梳桐咬着笔帽,"我还以为学霸只关心书本知识呢。"
周栖迟没有回答。他正注视着画中少年递给少女的礼物——一颗小小的星星模型,和他送她的那支星星铅笔莫名相似。
"对了!"许梳桐突然拍手,"你来得正好,帮我个忙。"她翻出一张照片,"摆这个姿势,我参考一下。"
照片上是两个背对背靠在一起的人影。周栖迟僵硬地按照指示站好,感觉到许梳桐的背轻轻贴上来。即使隔着校服,他也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再放松点啦。"许梳桐不满地回头,"你僵得像块木板。"
周栖迟深吸一口气,试着放松肩膀。许梳桐的发丝擦过他的后颈,痒痒的。他突然注意到画室角落里堆着的泡面盒和能量饮料——她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
"你..."他刚想开口,画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梳桐,色彩构成作业你..."一个艺术班的女生站在门口,看到两人的姿势后瞪大了眼睛,"哦,打扰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许梳桐跳开一步,"我们在...在研究星空!"
女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放下资料就离开了。画室里突然陷入尴尬的沉默。
周栖迟清了清嗓子:"我该走了。"
"等等!"许梳桐从角落里翻出几本笔记,"这是你借我的参考书,我看完了。"她顿了顿,"谢谢。"
周栖迟接过书,发现里面夹满了便签条,上面是许梳桐歪歪扭扭的笔记和问题。她居然真的看了。
"你..."他犹豫了一下,"比赛什么时候截止?"
"后天。"许梳桐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我今晚就能完成,明天扫描上传。"她指了指画板,"你觉得能行吗?"
周栖迟看着那幅充满生命力的画,突然理解了许梳桐这些天的专注。这不是随便应付的比赛,而是她真正在意的东西。
"能行。"他轻声说。
许梳桐笑了,笑容明亮得让周栖迟胸口发紧。她耳后的星星铅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周栖迟转身走向门口,"不打扰你了。"
"周栖迟。"许梳桐突然叫住他,"等比赛结束,我请你吃饭吧。算是...谢谢你的星星铅笔和补习。"
周栖迟的指尖在门把手上收紧:"嗯。"
走出艺术楼时,夕阳已经西沉。周栖迟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空,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观星的夜晚。那些星星现在被城市的灯光掩盖了,就像许梳桐的才华被数学成绩掩盖一样。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许梳桐真的去了东京,会不会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离他越来越远。
这个念头让他胸口发闷。
接下来的两天,许梳桐依然缺席。周栖迟的笔记本上多了许多无意义的涂鸦——星星、铅笔、乱糟糟的丸子头。他甚至开始记录许梳桐缺席的天数,就像之前记录她的一举一动一样。
"喂,"林小雨在周五放学时拦住他,"梳桐让我告诉你,她比赛作品提交了,明天恢复正常上课。"
周栖迟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还有,"林小雨神秘地笑了笑,"她说别忘了答应请你的饭。"
周栖迟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收拾好书包,特意带上了那本许梳桐喜欢的数学趣题集——她曾说这些题目像解谜游戏一样有趣。
走出校门时,他遇到了艺术班的那个女生。
"你是许梳桐的男朋友吧?"女生直接问道。
周栖迟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不是。"
"哦?"女生挑眉,"那你知道她妈妈是谁吗?"
周栖迟愣住了。
"许明华,那个著名画家。"女生压低声音,"梳桐从来不提,但这次比赛评委里有她妈妈的熟人...大家都在传她会内定获奖。"
周栖迟想起许梳桐家墙上那些油画,和她谈及母亲时僵硬的表情。"她不知道这事?"
"谁知道呢。"女生耸耸肩,"不过她的作品确实很棒,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也够格获奖。"
周栖迟站在原地,看着女生走远。他突然明白了许梳桐对艺术的矛盾态度——既是天赋,也是负担。
如果她知道自己可能因为母亲的关系获奖,会怎么想?那个骄傲的、宁可数学考32分也不愿被说靠家世的许梳桐,会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周栖迟抬头看向艺术楼的窗户。夕阳将玻璃染成橘红色,像极了许梳桐画中的色彩。他想起她专注作画时发亮的眼睛,和耳后那支闪闪发光的星星铅笔。
也许,他想,明天该告诉她这件事。无论结果如何,许梳桐有权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