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的校园广播突然插播了一条特别通知:漫画比赛颁奖仪式将在十点举行,全体师生到大礼堂集合。
许梳桐正在笔记本上胡乱涂鸦,听到广播后铅笔尖"啪"地断了。自从上周五得知获奖消息后,她一直躲着所有人的目光,连林小雨的追问都敷衍了事。
"你去吗?"林小雨凑过来小声问。
许梳桐耸耸肩,假装不在意:"可能吧。"
实际上她的胃已经绞成了一团。特别评审奖意味着要上台领奖,面对全校师生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看,那就是靠妈妈关系获奖的许梳桐"。
"喂。"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许梳桐抬头,看见周栖迟站在她桌前。这是冷战一周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搭话。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看不清表情。
"干嘛?"许梳桐硬邦邦地问。
周栖迟放下一张纸:"流程表。你的奖项在第三个。"他顿了顿,"藤本老师会亲自颁奖。"
许梳桐盯着那张纸,没有接。纸上还附了一张藤本健二的简介——这位著名漫画家以严格著称,曾公开批评过许多知名作品。
"我不需要你的——"
"我知道。"周栖迟打断她,声音很轻,"但你应该知道,他从不给关系户颁奖。去年甚至因为意见不合退出了评审团。"
许梳桐的心脏漏跳一拍。她抬头看向周栖迟,发现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几天没睡好。那支她摔坏的星星铅笔,现在完好无损地别在他的课本上。
"......谢谢。"她最终接过纸,声音比想象中柔和。
周栖迟点点头,转身回到座位。许梳桐注意到他的校服背后有一小片水渍,像是匆忙中没擦干的痕迹。他今天一定又起很早去便利店打工了。
大礼堂里人头攒动。许梳桐躲在最后一排,看着校长和几位陌生面孔——想必是评委——在台上就座。她紧张地咬着指甲,目光扫过人群,意外发现周栖迟坐在前排靠走道的位置,背挺得笔直,像在等待什么。
"下面颁发特别评审奖,"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获奖作品《星之音》,作者高一(7)班许梳桐同学!"
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夹杂着几声明显的嘘声。许梳桐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向舞台。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扎在背上,尤其是那些窃窃私语——"她妈妈是不是许明华?""难怪能获奖..."
台上,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子——藤本健二——正拿着奖状等她。出乎意料的是,他脸上没有一丝敷衍或客套,反而带着真诚的欣赏。
"你的色彩运用很大胆,"藤本将奖状递给她时小声说,"特别是星空下的那场对话,光影处理得很有电影感。"
许梳桐眼眶一热。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专业人士的肯定,而不是"许明华女儿应该画得更好"之类的评价。
"谢..."
"我有一个问题!"一个清亮的女声突然从观众席响起。
许梳桐浑身一僵。她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谁——艺术班的张悦,一直嫉妒她素描成绩的女生。
"请问这位同学,"藤本老师推了推眼镜,"有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张悦的声音甜得发腻,"获奖作品是否允许临摹他人作品?因为我记得许梳桐同学的这幅画,和她母亲许明华老师早年的一幅油画构图几乎一模一样。"
礼堂瞬间炸开了锅。许梳桐站在台上,感觉血液都凝固了。她确实参考了母亲的一幅旧作,但那是完全不同的再创作,绝不是简单的临摹!
"这..."主持人尴尬地看向评委席。
就在这时,礼堂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深蓝色旗袍的女人大步走进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许梳桐的手指死死攥住奖状边缘——是母亲。
"抱歉打扰。"许明华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礼堂安静下来,"作为许梳桐的母亲和一名艺术工作者,我认为有必要澄清一点。"
她走上舞台,从包里拿出一本画册,翻到某一页举给大家看。那是她二十年前的作品《星河》,构图确实与许梳桐的漫画有几分相似。
"我女儿确实'参考'了我的作品,"许明华特意加重了那个词,"但显然,她只学到了皮毛。"
许梳桐站在台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母亲的话像一记耳光,将她这些天来的忐忑和期待全部打碎。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认为这不算抄袭。"藤本老师突然开口,"艺术创作中,借鉴与重构是常见——"
"您误会了,"许明华微笑着打断他,"我不是来指责抄袭的。我只是作为一个母亲,不忍心看到评委们被蒙蔽。"她转向许梳桐,眼神冰冷,"梳桐从小就不擅长原创,这是她的老毛病了。"
许梳桐的视线模糊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在全校面前崩溃。台下已经乱成一团,有人举手机拍照,有人大声议论。在这片混乱中,她看到周栖迟站了起来。
"许老师,"他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我能说几句吗?"
没等同意,周栖迟已经走上舞台。许梳桐惊讶地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叠资料。
"作为许梳桐的同桌,我有幸看过她整个创作过程。"周栖迟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这是她的草稿本,从构思到完成共37页,每一页都有日期记录。"
他翻开草稿本向评委展示:"可以看到,最初的构思完全是原创的,直到第15稿才加入天文台元素,而这已经是得知比赛主题'星空'之后的事了。"
许明华皱眉:"这位同学,你——"
"另外,"周栖迟不卑不亢地继续,"我查过许老师您的《星河》创作背景。您当时是受NASA星云照片启发,而许梳桐的作品灵感来自真实的天文观测记录。"他推了推眼镜,"如果按照'借鉴源头'论,恐怕您的作品也算不上完全原创。"
礼堂里鸦雀无声。许梳桐震惊地看着周栖迟——他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调查?为什么?
许明华的表情变得难看:"你是谁?凭什么插手我们家的事?"
"我是许梳桐的同学,"周栖迟直视着她,"也是她作品的第一个读者。我可以证明,这幅漫画的每一笔都是她自己完成的,包括那些被您称为'皮毛'的部分。"
他转向评委席:"藤本老师,您刚才提到光影处理。事实上,许梳桐为了画好星空下的对话场景,连续一周每晚去天台观察月光下的阴影变化。这些记录都在她的速写本里。"
藤本老师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这种对细节的执着不是简单临摹能做到的。"
许明华冷笑一声:"梳桐,你倒是找了个好帮手。"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许梳桐摇摇欲坠的理智。
"够了!"她猛地抬头,泪水夺眶而出,"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就因为我没按照你安排的路走?就因为我想画漫画而不是所谓的'纯艺术'?"
她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从小到大,我画的每一笔都要经过你的批准!我喜欢的漫画被你称为'低级趣味',我崇拜的漫画家被你说是'商业奴隶'!"许梳桐胡乱抹了把脸,"你知道我为什么临摹你的画吗?因为那是我唯一能得到你认可的方式!"
许明华脸色煞白:"梳桐,你——"
"不,你听我说完。"许梳桐深吸一口气,"这次比赛是我第一次完全按自己的想法创作。是的,我参考了你的构图,但我画的是自己的故事!"她举起奖状,"这个奖也许不值钱,但它证明了一件事——我宁可做差生许梳桐,也不要当你的复制品!"
说完,她把奖状塞给藤本老师,转身冲下舞台。身后传来母亲的呼唤和全场的哗然,但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些怜悯或嘲笑的目光。
许梳桐一路跑到美术楼顶层的空教室,这里是她的秘密基地。关上门,她终于放任自己滑坐在地上,抱膝痛哭。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伤心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一直维持的坚强表象。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滚开!"她抓起地上的粉笔头砸向门口。
门还是开了。周栖迟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她落在礼堂的奖状和那支星星铅笔。
"藤本老师让我转交给你,"他轻声说,"他坚持这个奖是你应得的。"
许梳桐别过脸:"我不需要。"
周栖迟走进来,小心地避开满地的粉笔和画纸,在她身边蹲下:"他说...你的作品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不被理解的坚持。"
许梳桐的肩膀微微颤抖:"为什么帮我?"
"因为..."周栖迟犹豫了一下,"你说过,公平交易。"
这个回答让许梳桐破涕为笑,虽然笑容转瞬即逝。她接过奖状,发现背面有藤本老师的亲笔留言:"真正的艺术家不是继承风格,而是创造风格。期待看到更多你的'皮毛'。"
"他还给了我联系方式,"周栖迟补充道,"说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参加他暑期的工作坊。完全凭实力选拔。"
许梳桐盯着那张纸条,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专业领域的认可——不是因为她是许明华的女儿,而是因为她是许梳桐。
"谢谢。"她小声说,声音还带着哭腔。
周栖迟摇摇头,把那支星星铅笔放在她身边:"我该回去上课了。"他站起身,"你...要不要一起?"
许梳桐看着窗外的阳光,突然觉得很累。她摇摇头:"我想再待会儿。"
周栖迟点点头,转身离开。在门关上的瞬间,许梳桐听见他说:"你画的那对少年少女...我很喜欢。"
许梳桐愣住了。等她回过神追出门,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支星星铅笔静静躺在地上,笔尖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她弯腰捡起铅笔,发现断掉的地方被人用胶水仔细粘好了。笔身上多了一行小字,是周栖迟工整的字迹:"星星不会因为乌云而停止发光。"
许梳桐握紧铅笔,走回空教室。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斑驳的地板上,像一片金色的海洋。她翻开速写本,开始画一幅新的漫画——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站在星空下,向远处的女孩伸出手。
这次,她要画一个关于理解和勇气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