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谭鹰在纳米织绒被褥里翻了个身，智能太空床根据肌肉震颤自动调节着支撑力度，却让少年愈发像困在古渔网中的鱼。三乘三的睡眠舱在监控系统里显示着完美数据，可他的神经元仍在超新星爆发般剧烈碰撞——这具躯体辗转反侧，把星际标准时换算成地球古历的话，相当于在记忆海绵里徒劳挣扎了一个世纪。

他偏头微调右边的颧上肌，这个从七岁起就改不掉的微表情让颧骨凸起锐利的阴影。天花板上的太阳系夜光灯正以零点几秒间的隔循环着冰蓝脉冲，那些穿透3D打印星环的光粒子洒在少年虹膜上，将他黑色的瞳孔切割成支离破碎的星图。

数完星图土星环的冰晶缝隙时，谭鹰终于放任身体沉入床垫，任由疲惫如太空尘埃般吸附在每根神经突触上。

事实上，星际联邦科大的破格录取函不过是家族信息池里的一粒电子尘埃。在他诞生前三十年，父亲谭家赋已在火星战役中让军功章铺满整个柯伊伯带；二叔谭攸凌的量子货币帝国，更是把半个银河系的贸易航线都编成了谭氏基因螺旋。

少年盯着床头柜上反扣的全家福投影仪——那里面母亲穿着银河议会制服的模样，比他现实中见过的任何一次全息影像都要清晰。

智能管家毫无征兆地将室温调低两度，谭鹰下意识蜷缩成胎儿姿势。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上周在医疗舱做视神经矫正时，那些悬浮在修复液里的淡蓝色光斑。

父母送来的IG隐形覆膜还在储物柜里沉睡，而他自己打磨的钛合金方框眼镜却沾着星屑般的焊点，此刻正在月光里泛着冷硬的蓝。

当他把纳米蚀刻刀第四次捅进镜架转轴时，父亲的全息影像恰好在工作台上方绽开："星际时代戴实体眼镜？简直像给虫洞运输舰装蒸汽轮机。"

少年自顾地笑出声，惊醒了休眠中的机器管家。助眠药盒弹出的瞬间，户外监测系统正在调节入光栅格，夜晚的房间并非完全漆黑，经过削弱的月光像潮汐般浸润每一件物体，加以高楼霓虹渲染，酷似太空背景图辐射图中宇宙年华流逝。

“Tomorrow，”他对着空气吐出这个带着金属锈味的单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镜腿内侧的刻痕。那里藏着只有显微镜能看清的一行小字：EG-1204，“自由飞翔之时——”

………

【2949年9月2日，5:30 a.m.，报道日】

谭鹰从床上鲤鱼打挺一般弹起来，智能床垫的传感器发出抗议的嗡鸣。他三步冲到窗前，手指按上识别区，防爆玻璃唰地向两边滑开。冷风灌进来，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晨光大喊：“谭哥元年——启动！”

“Sais，调一科大招生简章。”

十二块光屏应声弹出，蓝光映着他下巴上的汗毛。谭鹰快速滑动页面，手指在"破格录取"四个字上停顿了一下。钛银校徽的全息投影在晨光中旋转，把他的影子切得支离破碎。

“星际联邦第一科学技术大学（简称一科大）直属英才学院，坐落于中央城科学城区块，毗邻大学总部。这所由联邦于29世纪中叶创立的特殊学院，旨在从辖区范围内尽早选拔出具备卓越科学素养的青年才俊。其录取方式极为独特，名为“破格”。各辖区的初级中学或高级中学在校公民，需经“相能者”综合人工智能系统进行六边形评估，这一过程不仅考量个人成就与创新能力，还需结合各界评价…”

“随后，候选者还需历经理论、实操及面试考试的重重考验，方能脱颖而出，成为入选之子。英才学院的学制为三年，毕业时，学子将被授予双证——直属大学毕业证书与联邦特级科技人才证书，标志着他们正式步入精英行列……”

合成女声念着招生简介时，谭鹰的耳机里正传来星际货舰的引擎轰鸣。他套上连帽衫，兜帽一拉，整个人就陷进了阴影里，只有眼镜框上的电路纹路闪着微光。

储物墙自动展开的瞬间，他的手机像受惊的虫子一样蜷缩起来。陶瓷箱和背包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咚"声。洗漱间的光子门刚识别到他的体温，就被一脚踹开。

星际悬浮电车进站的提示音响起时，谭鹰正死死按住蠢蠢欲动的腕表。车厢里，全息广告的枪声和乘客的脑波干扰器混成一片噪音。他抖开卷成筒的手机，蓝光照亮了他紧绷的下巴。

「爸：现在在哪？」

“车上。”他回复得很快，发完才意识到自己后槽牙已然咬得发酸。早上那声欢呼可能代价惨重——这个月第三次违反家规了。

星际时报的推送炸满屏幕：

『一科大新生报到实拍』

『万龙集团CEO被捕』

『《自然人法》辩论白热化』

最底下那条猩红消息让他手指一僵：

【双禽元年再临...？？宿命..？.时不再来...？？做好准备】

脑机接口刺痛起来，那些问号扭曲成黑鹤脖颈的拓扑结构，在神经突触间形成蜿蜒穿刺的弩箭叉钩，最终在脑海中熔成余烬。等他反应过来时，手机已经锁屏黑屏，像是把什么危险的东西关在了里面。

电车穿过云层时，他忽然想起七岁生日那天，母亲指着星图上蔓延的大鱼座说：“每个谭家人都是被弩箭瞄准的大鱼。”

陶瓷箱表面的网格纹路微微发热，谭鹰靠进座椅，感觉自己像条正在游入深海洞窟的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