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可听说了？魏琰给张仪送了黄金百镒。”芈月拨弄着案头的木樨花，花瓣落在竹简上，像一片凝固的月光。芈姝捏着绣绷的手顿了顿，针脚在绸缎上洇出细小的血珠。
“百镒？”芈姝望着窗外的梧桐叶，想起魏琰昨日在椒房殿炫耀的红宝石簪子，“她倒是舍得。”绣绷上的凤凰尾羽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像极了魏琰眼底的算计。
芈月将茱萸子放进青瓷罐，罐子发出清越的响：“姐姐可还记得，当年在楚国时，张仪如何用六百里商於之地戏耍楚王？”她忽然轻笑，“这人贪财，但更贪名。”
芈姝放下绣绷，指尖抚过案头的《商君书》：“你想怎么做？”窗外的更夫敲了二更，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屏风上，与芈月的影子交叠成刃。
“我去见他。”芈月摸出腰间的玉珏，那是秦王去年赏的，“用木樨花当拜帖，总比黄金俗气些。”
张仪的书斋飘着苦艾香。他捏着芈月送的茱萸子，忽然轻笑：“这东西带刺，倒像姑娘的性子。”案上摆着魏琰送的金错刀，刀刃上的蟠螭纹在烛光下狰狞如活物。
“先生可知，”芈月拨弄着博山炉的青烟，“樗里子昨日在朝上咳血了？”她望着张仪骤然收紧的瞳孔，“他若倒了，秦国的相印，先生觉得该落谁手？”
张仪的指尖停在茱萸子上，刺尖刺破皮肤，渗出血珠：“姑娘这是威胁张某？”
“不敢，”芈月替他斟了盏茶，“只是听说先生当年在赵国，被人诬陷偷玉璧，打得半死。”她忽然凑近，“如今若帮错了人，怕是不止一顿打这么简单。”
张仪忽然大笑，震得博山炉的灰簌簌落下：“好个芈月！果然比你姐姐狠辣。”他擦了擦眼角的泪，“不过张某做事，向来只看价码——你能出多少？”
芈月从袖中抽出竹简，上面盖着芈姝的凤印：“五千金，外加樗里子病愈后，先生可荐一人入相府。”
张仪的目光落在竹简上，忽然想起秦王昨日在偏殿说的话：“芈月这丫头，倒有些蔺相如的胆色。”他指尖摩挲着玉珏，想起魏琰的金错刀——那刀虽贵，却斩不断樗里子的人脉，而芈月的竹简，却能撬开相府的门。
“成交。”他将茱萸子放进锦囊，“不过张某有个忠告——下次见秦王，莫要再提‘魏’字符节。”
芈月的瞳孔骤缩：“先生知道那符节？”
张仪替她添了盏酒，酒液在夜光杯中晃出涟漪：“当年义渠王被扣在咸阳，身上确实带着魏字符节。”他忽然压低声音，“但那符节，是公孙衍派人伪造的。”
更声惊起栖鸟，芈月望着窗外的夜色，忽然想起那日在甘泉宫，秦王撵她时眼底的复杂——原来他早就知道符节是假，却不能说破，因为公孙衍的背后，是整个西戎的势力。
“先生为何告诉我这些？”她握紧酒杯，酒液溅在袖口，像极了阮绿衣咽气时的血。
张仪轻笑，指腹擦过她腕间的朱砂痣：“因为姑娘眼底有火，而张某，最喜欢添柴。”
朝会上，公孙衍的袖口绣着魏国旗纹，在玉阶下投出阴鸷的影。嬴华站在他身侧，腰间的剑穗无风自动，像一条吐信的蛇。
“启禀大王，”公孙衍的声音像块生铁，“太子乃国之根本，若不早立，恐生乱象。”他身后的御史大夫跟着点头，冠上的貂尾扫过青铜鼎，惊起一片烟尘。
秦王的指尖叩着御案，目光掠过张仪。后者正慢条斯理地磨着墨，仿佛眼前的争论不过是市井吵架。
“张卿以为如何？”秦王的声音里带着试探。
张仪放下墨锭，指尖在竹简上敲出节奏：“臣闻，赵武灵王废长立幼，结果沙丘宫变；楚威王早立太子，导致令尹专权。”他忽然抬头，“如今我大秦正要伐魏，若此时立太子，恐让六国以为我朝内乱。”
嬴华的脸色瞬间铁青。他想起昨日魏琰说的话：“只要你当上太子，我便让公孙衍奏请大王，让你挂帅伐魏。”此刻听张仪所言，分明是断了他的前路。
“再者，”张仪扫过公孙衍难看的脸色，“秦王后尚未生子，若将来有嫡子，又该如何？”他故意将“秦王后”三字咬得极重，惹得芈姝垂眸轻笑。
司马错忽然出列：“张卿所言极是，臣附议。”他的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铁闸，将公孙衍的话堵在喉间。
散朝后，芈月在偏殿外遇见张仪。他把玩着嬴华送的玉扳指，忽然轻笑：“姑娘可知道，魏琰方才在永巷摔了茶盏？”
“摔就摔吧，”芈月望着天边的残阳，想起芈姝方才在椒房殿说的“总算出了口恶气”，“只是辛苦先生，要去魏琰那儿做戏了。”
张仪挑眉，将扳指扔进荷塘：“做戏？张某向来只做买卖。”他忽然凑近，“不过看在姑娘送的茱萸子份上，倒是可以多透露些——公孙衍最近在联系义渠人。”
芈月的指尖攥紧袖口，想起阮绿衣临终前的血书：“义渠有异动。”原来这盘棋，早在三年前就已布下。
“先生打算如何？”她望着张仪眼底的狡黠，忽然觉得这人比魏琰更可怕。
“不如何，”张仪甩袖而去，广袖扫过她发间的木樨花，“只是提醒姑娘，下次见秦王，记得带些蜀地的枇杷膏——他最近咳嗽得厉害。”
暮色漫过宫墙时，芈月站在秦王书房外，怀中的枇杷膏还带着体温。她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以及秦王与樗里子的低语：“公孙衍的事，再等等……”
“王上，”她忽然开口，“臣女带了枇杷膏。”
书房内的动静骤然停止。良久，传来秦王的叹息：“进来吧。”
芈月推门而入，看见秦王案头摆着义渠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几个红点。她想起张仪的话，忽然福身：“昨日在张仪处，听说了些趣闻。”
秦王抬眸看她，目光如炬：“哦？”
“他说，”芈月将枇杷膏放在案上，“公孙衍的袖口，绣着魏国的‘火凤’纹。”
秦王的指尖猛地扣在地图上，朱砂点被压得变形：“还有吗？”
“还有，”芈月望着他眼底的暗涌，“他还说，义渠王的符节，是公孙衍伪造的。”
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将秦王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虎。芈月想起张仪教她的话：“真相要像剥茧，一层一层来，急不得。”
“你很聪明，”秦王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但有些事，不是你该管的。”他的指尖停在她耳垂上，那里戴着芈姝送的珍珠坠子，“以后少和张仪来往，那人……”
“王上可是怕他？”芈月忽然抬头，目光直视他眼底的深渊。
秦王一愣，继而大笑：“怕？寡人何时怕过谁？”他转身看着窗外的星空，“只是这天下，能让张仪低头的，只有利益。”
芈月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楚国的先王——当年也是这样的背影，听任张仪戏耍，最终丢了汉中。她摸出袖中的木樨花，花瓣早已枯萎，却仍有一丝香气：“王上可知，张仪今日在朝上，为何提起秦王后？”
秦王转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花上：“为何？”
“因为他知道，”芈月将花放进香炉，“王上心中，始终留着姐姐的位置。”
青烟裹着木樨香漫上来，秦王忽然想起芈姝初嫁时，也是这样的香气，萦绕在椒房殿的纱帐间。他伸手替芈月拢了拢披风，袖口的龙纹擦过她的玉佩：“回去吧，明日还要陪王后用膳。”
走出书房时，芈月遇见大监。他捧着药碗，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姑娘今日在朝上，可吓着了？”
“有什么可吓的？”芈月轻笑，“不过是些棋子，各走各的路罢了。”
大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秦王今早的吩咐：“盯着芈月，但别让她察觉。”他摸了摸袖中的密信，上面写着：“公孙衍密会义渠使者，时间定在中秋。”
月圆时分，芈月站在未央宫前，望着张仪的马车驶入宫门。车上挂着魏琰送的灯笼，烛光将“嬴”字照得通红。她想起张仪说的“大争之世，不争则亡”，忽然握紧了拳头——或许在这宫里，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手中的“棋”。
“姑娘在看什么？”张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酒气。
“看月亮，”芈月望着天上的圆月，“也看这宫里的人，如何在月光下，演尽众生相。”
张仪轻笑，从袖中掏出个锦盒：“送你的。”里面是枚琉璃簪子，簪头雕着木樨花，花蕊处嵌着颗东珠。
“为何送我这个？”芈月摸着冰凉的琉璃，忽然想起魏琰的红宝石簪子。
“因为木樨花虽小，”张仪替她簪在发间，“却能香飘十里。”他忽然压低声音，“就像姑娘，虽在王后身侧，却能搅动风云。”
更声响起，芈月望着张仪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像风——抓不住，却能掀起惊涛骇浪。她摸了摸簪子上的东珠，想起秦王书房的地图，想起公孙衍的“火凤”纹，忽然轻笑：“张先生，这局棋，我陪你下到底。”
月光落在琉璃簪上，映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钻在发间。而在更深的夜色里，义渠的马蹄声正踏碎秋霜，朝着咸阳城，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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