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振东

樊振东站在衣柜前犹豫不决，手指在一排帽子上来回游移。最后选了一顶深灰色的渔夫帽，又配上无框平光眼镜和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他对着镜子转了转，确保这身装扮与平时赛场上的形象相差足够远。

手机屏幕亮起，林教练的信息赫然在目：【明天归队体检，别迟到。】

他将手机反扣在桌上，拿起那本《月亮与六便士》，书角还留着前天被砸时的轻微凹陷。翻开扉页，"给被书砸中的有缘人"几个字让他嘴角不自觉上扬。

栖墨斋的风铃再次因他的到来而清脆作响。今天的书店比上次热闹些，三两个顾客安静地站在书架前浏览。苏娩正低头给一摞书盖章，听到铃声抬起头来，目光扫过樊振东时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她没认出他。樊振东心里涌起一股奇特的喜悦。

"伤口还好吗？"苏娩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樊振东心跳漏了半拍。

他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苏娩将盖好章的书放到一旁，"今天想看什么类型的书？"

"随便看看。"樊振东顿了顿，"如果你有推荐的话。"

苏娩擦掉手上的印泥，从柜台后走出来。她今天穿了件浅青色的棉麻连衣裙，发髻比上次松散，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上次那本算是强行塞给你的，"她领着他走向文学区，"这次应该选本你真正感兴趣的。"

书架间的过道很窄，苏娩经过时，樊振东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墨水香混着某种草木气息，像是雨后的竹林。

"你平时喜欢读什么？"她问。

樊振东一时语塞。他的生活被训练和比赛填满，最近一次完整读完的书还是队里指定的心理辅导读物。

"运动...运动相关的？"他试探地回答。

苏娩的眼睛弯了弯，"真遗憾，我们运动类书籍很少。"她手指划过一排书脊，"不过有些旅行随笔，也算是一种'运动'吧。"

最终她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在西伯利亚森林中》。

"作者独自在贝加尔湖畔的木屋生活了六个月，"苏娩将书递给他，"关于孤独、自由和寻找自我的故事。"

樊振东接过书，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手指，一阵微妙的触电感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谢谢，我会好好读的。"他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天的茶...很好喝。"

苏娩歪了歪头，"今天想再尝尝吗？我新加了洛神花，颜色会很漂亮。"

"求之不得。"

苏娩去准备茶饮时，樊振东在窗边的位置坐下，翻开那本蓝色封面的书。第一页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苏娩的字迹："给渴望自由的灵魂"。他忍不住微笑，看来这是她习惯性的举动——在喜欢的书里留下只言片语。

茶很快端上来，确实是漂亮的玫红色，在玻璃杯中晶莹透亮。苏娩在他对面坐下，手里拿着一个素白的马克杯。

"不忙吗？"樊振东问。

苏娩摇摇头，"工作日客人不多。"她啜了一口茶，"你是做什么的？看起来不像附近上班的人。"

樊振东的背脊一僵，茶杯悬在半空。"我...做体育相关的工作。"

"教练？"苏娩猜测道，"你的体格很像运动员。"

"差不多吧。"他含糊其辞，迅速转移话题，"这书店开了多久了？"

"三年零四个月。"苏娩的回答不假思索，"之前是我爷爷的，他去世后我接手了。"

"你很喜欢书？"

"胜过大多数东西。"苏娩的目光扫过四周的书架，像是在看老朋友，"大学读的文学系，本来有机会去爱丁堡大学深造，但爷爷生病了..."她的声音轻了下来，"最后选择了留下来。"

樊振东注视着她侧脸的轮廓，突然问："后悔吗？"

苏娩转回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有时候会想象另一种可能的生活，"她轻声说，"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是吗？就像你选择做体育...教练？"

樊振东低头喝茶，避开她探究的目光。"选择总是伴随着代价。"

"但也会有收获。"苏娩补充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思绪中。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们之间的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去拿些茶点。"苏娩突然起身。

她离开的片刻，樊振东的目光落在柜台后露出一角的笔记本上。那看起来不像账本，倒像是某种手稿。他犹豫了一下，起身假装浏览柜台附近的书籍，趁机瞥了一眼。

那是一沓装订整齐的纸张，首页写着《未寄出的信》三个字，署名正是苏娩。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第三届城市文学奖参赛作品。

"找到了最后一块杏仁饼。"

苏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樊振东慌忙退回原位，心脏砰砰直跳。

"你在看什么？"她将小碟子放在桌上。

"没什么，随便看看。"他接过杏仁饼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很好吃。"

"我自己烤的。"苏娩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书店生意一般，所以开发些副业。"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关于书和旅行。樊振东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编造了一个普通体育老师的身份，还煞有介事地描述着根本不存在的"教学经历"。苏娩听得很认真，偶尔提问，眼睛里盛满真诚的兴趣。

正当气氛逐渐轻松时，书店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苏小姐，考虑得怎么样了？"男人直奔柜台，声音洪亮得与书店的宁静格格不入。

苏娩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我说过了，不卖。"

"价格可以再谈，"男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我们老板很有诚意，这个地段给到这个数已经很慷慨了。"

樊振东看到苏娩的手指紧紧攥住茶杯，指节发白。"李经理，这不是钱的问题。这间书店对我而言不是一份产业，而是一段历史，一种记忆。"

"怀旧不能当饭吃啊，苏小姐。"李经理摇摇头，"这片区马上就要改造了，到时候周围都是高档商铺，你这种小书店怎么生存？"

"那是我的事。"苏娩站起身，"如果没有要买的书，请别打扰其他客人。"

李经理悻悻地收起文件，临走前丢下一句："下次来希望你能理智些。"

门关上后，书店恢复了安静，但先前的温馨氛围已被打破。苏娩站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

"没事吧？"樊振东走到她身边。

苏娩深吸一口气，"抱歉让你看到这些。"她勉强笑了笑，"最近总有开发商来骚扰，想收购整条胡同改造。"

"这书店...对你很重要？"

"我爷爷一生的心血，"苏娩轻声说，"也是他留给我的唯一东西。"她抬头看向四周的书架，"每一本书都是他亲手挑选的，有些绝版书现在市面上根本找不到。"

樊振东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苏娩身上淡淡的香气再次飘入鼻端，让他心跳加速。

"我得去整理新到的书了，"苏娩退后一步，拉开距离，"你慢慢看。"

樊振东点点头，回到座位上，却再也看不进书中的内容。他的目光不时飘向苏娩，看她踮脚整理书架时裙摆的轻微摆动，看她低头记录时垂落的发丝。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队里的王皓。

"喂，皓哥。"

"小胖，你跑哪去了？林指导找你半天了。"王皓的声音透着无奈，"明天归队体检，你不会忘了吧？"

樊振东这才惊觉已经下午四点了。"没忘，正准备回去。"

"最近神神秘秘的，"王皓调侃道，"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胡说什么。"樊振东压低声音，"就是出来透透气。"

挂断电话，他有些不舍地看向苏娩。她正专注地给一本旧书贴上标签，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我得走了。"他走到柜台前。

苏娩抬起头，"书要带走吗？"

"嗯，还有..."樊振东犹豫了一下，"那本《月亮与六便士》多少钱？我想买下它。"

苏娩眨了眨眼，"被书砸中还要付钱，未免太不公平了。"她从柜台下拿出那本书，"送给你了，就当是...额头的赔偿。"

"谢谢。"樊振东接过书，"我下次还能来吗？"

"书店向所有人开放。"苏娩的语气恢复了初见时的平静，但嘴角微微上扬。

走出栖墨斋，樊振东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他翻开《月亮与六便士》，发现扉页上多了一行字：

"给喜欢伪装的神秘客人——愿你找到真正的自己。 苏娩"

他哑然失笑，原来她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将书紧紧抱在胸前，樊振东第一次感到，或许有些东西比金牌更值得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