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倾泻而下。
祁瑾和祁瑜站在公寓楼下的阴影处，任凭雨水打湿他们的头发、衣服和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十九岁的双胞胎兄弟，身高几乎相同，面容几乎相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祁瑾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他的动作轻柔而克制，仿佛连擦雨水这样的小事都要做到完美无缺。他的眼睛在昏暗的路灯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浅棕色，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琥珀。
"他会回来吗？"祁瑾低声问道，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站在他身旁的祁瑜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与哥哥不同，他似乎很享受这场暴雨，甚至仰起脸让雨水直接打在脸上。"当然会，我查过他的日程表。每周三晚上他都会去那家咖啡馆写作，十点前一定会回来。"
祁瑜的话音刚落，一道车灯划破雨幕。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小区，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停车位上停下。
车门打开，一把黑色长柄伞"啪"地撑开。伞下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西装笔挺，即使在这样的大雨天也一丝不苟。祁明远。
双胞胎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五年了。整整五年没有见面。那个曾经在他们生命中扮演父亲角色的男人，如今看起来更加成熟，也更加疏离。雨水顺着祁明远的伞沿滑落，在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公寓楼走来，丝毫没有注意到阴影处站着的两个年轻人。
就在祁明远即将经过他们时，祁瑜突然向前跨了一步。
"祁叔叔。"
祁明远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缓缓转身，伞面倾斜，露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三十七岁的男人，眼角已经有了细小的纹路，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谁？"祁明远的声音低沉而警惕。
祁瑾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两个湿漉漉的年轻人站在祁明远面前，像两只被遗弃的小狗。
"是我们。"祁瑾轻声说，声音比祁瑜柔和许多，"祁瑾和祁瑜。"
祁明远的瞳孔微微扩大。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伞面上的雨水因这个动作而倾斜，洒在三人之间的地面上。
"你们...怎么在这里？"祁明远的目光在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来回扫视，试图找出记忆中的痕迹。五年前离开时，他们还只是十四岁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大人。
祁瑜向前一步，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我们无处可去了，祁叔叔。妈妈...她把我们赶出来了。"
祁明远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抿了抿嘴唇，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个突如其来的局面。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先上楼吧。"最终，祁明远叹了口气，"你们浑身都湿透了。"
电梯里，三人沉默不语。祁明远站在最前面，背对着双胞胎，肩膀线条紧绷。祁瑾注意到祁明远左手无名指上已经没有了戒指的痕迹——五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那枚婚戒还在。
祁瑜站在哥哥身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祁明远的背影，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悄悄碰了碰祁瑾的手肘，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看，他还是很在意我们。"
祁瑾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电梯停在十二楼。祁明远领着他们走过铺着深灰色地毯的走廊，在1203号门前停下。他从西装内袋掏出钥匙，动作流畅地开了门。
"进来吧。"祁明远侧身让双胞胎先进门，"把湿鞋子脱在门口。"
公寓内部整洁得近乎苛刻。浅灰色的沙发，黑色的茶几，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简约的线条画。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祁瑾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杯已经凉了的咖啡，杯垫摆放得一丝不苟。
"浴室在走廊尽头，你们可以轮流洗个热水澡。"祁明远收起伞，挂在门边的伞架上，"我去给你们找些换洗衣物。"
祁瑜已经脱掉了湿透的球鞋，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水脚印。他好奇地环顾四周，目光在每一件家具、每一处细节上停留。"你的品味变了，祁叔叔。"他评论道，"以前家里到处都是书和唱片，现在...像个酒店套房。"
祁明远正在脱西装外套的手停顿了一下。"人都是会变的。"他简短地回答，然后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尤其是离婚后。"
祁瑾敏锐地捕捉到了祁明远语气中的一丝苦涩。他轻轻拽了拽弟弟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多话。
"谢谢您收留我们，祁叔叔。"祁瑾礼貌地说，"我们不会打扰您太久。"
祁明远看了祁瑾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你们可以住几天，等找到其他住处再说。"他走向卧室，"我去拿衣服和毛巾。"
等祁明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祁瑜立刻凑到哥哥耳边："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爱装模作样。"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人都是会变的'——哈，说得好像他真的变了似的。"
祁瑾皱眉："别这样，瑜。是我们突然出现打扰了他的生活。"
"哦？所以你现在站在他那边了？"祁瑜眯起眼睛，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祁明远拿着两套睡衣和毛巾回来时，双胞胎立刻停止了交谈。祁瑾接过衣物，道了谢；祁瑜则只是随手抓过，眼睛一直盯着祁明远看。
"浴室里有新牙刷和洗漱用品。"祁明远说，"你们谁先洗？"
"哥哥先去吧。"祁瑜突然说，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我还有些话想和祁叔叔说。"
祁瑾犹豫了一下，但在弟弟坚持的目光下，还是点点头走向浴室。关门声响起后，客厅里只剩下祁瑜和祁明远两人。
空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祁明远走向厨房："要喝点什么吗？热茶或者咖啡？"
"不用了。"祁瑜跟在他身后，动作轻盈得像只猫，"我不渴。"
祁明远给自己倒了杯水，转身时差点撞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的祁瑜。年轻人离得太近了，近到祁明远能闻到他身上雨水和某种青草般的气息。
"你们为什么来找我？"祁明远直接问道，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真的只是因为你妈妈把你们赶出来了？"
祁瑜歪着头，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不然呢？你以为我们五年后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祁明远的声音变得有些冷，"但你们十四岁那年发生的事，我不认为你们已经忘记了。"
祁瑜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哦，那个啊。我们都长大了，祁叔叔。小孩子不懂事，做的事情不能当真，不是吗？"
浴室传来水声，祁瑾已经开始洗澡。祁明远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浴室方向，又迅速收回。
"你们可以住三天。"祁明远突然说，"三天后，我希望你们能找到其他住处。"
祁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向前一步，这次祁明远没有后退。"才三天？"祁瑜的声音低沉下来，"五年不见，你就这么急着赶我们走？"
"瑜，这不是——"
祁明远的话被浴室门打开的声音打断。祁瑾走了出来，穿着略显宽大的睡衣，头发还滴着水。他看了看厨房里对峙的两人，眉头微蹙。
"浴室空出来了。"祁瑾说，声音轻柔却不容忽视。
祁瑜瞬间换上了笑脸："谢谢哥哥。"他拿起自己的换洗衣物，在经过祁明远身边时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我们明天再聊，祁叔叔。"
等祁瑜也进了浴室，祁明远长舒一口气，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声的战斗。他看向站在客厅中央的祁瑾，发现年轻人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他...一直这样吗？"祁明远忍不住问。
祁瑾轻轻摇头："只有在你面前。"
这句话让祁明远心头一震。他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祁瑾已经转身走向客厅的沙发，安静地坐下，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祁明远的错觉。
祁明远给双胞胎准备了客房——实际上是他很少使用的书房，里面有一张沙发床。他拿出干净的床单和毯子时，祁瑾主动上前帮忙。
"我自己来就好。"祁瑾说，接过祁明远手中的床单。他们的手指在布料下短暂相触，祁明远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
祁瑾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反应，熟练地铺好床单。他的动作有条不紊，每一个褶皱都被抚平，每一个角都拉得整整齐齐。祁明远站在一旁，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个总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
"你们...这些年过得好吗？"祁明远最终打破了沉默。
祁瑾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抚平床单上的最后一丝褶皱。"还好。"他简短地回答，然后抬起头，"您呢？"
祁明远没想到会被反问。他犹豫了一下："我也还好。工作很忙，但还算顺利。"
"您没有再婚？"
"没有。"
祁瑾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最后拍了拍枕头，然后直起身子："床铺好了，谢谢您。"
祁明远突然意识到，这是重逢以来祁瑾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年轻人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暖的琥珀色，与祁瑜那种带着攻击性的深褐色完全不同。这双眼睛让祁明远想起了许多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
浴室门再次打开，祁瑜走了出来，头发乱蓬蓬的，睡衣最上面的扣子没有扣，露出锁骨和大片胸膛。"哇，好温馨的场景。"他夸张地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你们在聊什么秘密呢？"
"没什么。"祁明远迅速说，"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明天...明天我们再谈。"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书房，关上门的瞬间，他听到祁瑜发出一声轻笑。
祁明远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五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种感觉——那种被双胞胎同时注视时的压迫感，那种仿佛被两头幼狼盯上的不安。尤其是祁瑜，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让祁明远想起五年前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
他摇摇头，走向衣橱准备换睡衣。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祁叔叔？"是祁瑾的声音，"我能进来吗？您还有多余的毛巾吗？"
祁明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开了门。祁瑾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空水杯。
"抱歉打扰您，"祁瑾说，声音轻柔，"瑜说他想喝水，但我找不到干净的毛巾擦杯子。"
祁明远点点头："等一下，我去拿。"
他转身走向浴室，祁瑾跟在他身后。当祁明远从橱柜里拿出干净毛巾递给祁瑾时，年轻人接过毛巾的瞬间，手指再次与祁明远相触。这一次，祁瑾没有立即松开。
"祁叔叔..."祁瑾低声说，声音几乎是一种呢喃，"五年了，您有没有...哪怕一次..."
"祁瑾！"祁瑜的声音突然从书房方向传来，"我的水呢？你想渴死我吗？"
祁瑾如梦初醒般松开手，后退一步："马上来。"他提高声音回应，然后对祁明远点点头，"谢谢您的毛巾。晚安，祁叔叔。"
祁明远站在原地，看着祁瑾离去的背影，心跳不知为何变得异常剧烈。
书房里，祁瑜靠在门框上，看着哥哥走近。"又在玩你那套温柔体贴的把戏？"他讥讽地说，"五年了，你还是没放弃啊。"
祁瑾没有理会弟弟的嘲讽，只是平静地擦干杯子，倒上水递给他："喝你的水吧。"
祁瑜接过水杯，却没有喝。他盯着杯中的水面看了几秒，突然手腕一翻，整杯水都洒在了地板上。
"哎呀，不小心。"祁瑜假惺惺地说，然后把空杯子塞回祁瑾手里，"能再帮我倒一杯吗？这次别光顾着和祁叔叔调情了。"
祁瑾深吸一口气，转身又去倒水。这次，他故意在厨房多停留了一会儿，等情绪平复才回去。
当他回到书房时，祁瑜已经躺在了沙发床的一侧，背对着门口。祁瑾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躺在了另一侧。
房间陷入黑暗和寂静。雨声依然敲打着窗户，但已经比先前小了许多。
"瑾。"祁瑜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祁瑾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记得。"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完美。"祁瑜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西装笔挺，连伞都打得那么优雅。五年了，他一点都没变老，反而更有味道了。"
祁瑾没有回应。
"我们这次一定要成功。"祁瑜继续说，转过身来面对哥哥的背影，"不能再像五年前那样搞砸了。这次，我们要让他永远属于我们。"
祁瑾闭上眼睛："睡吧，瑜。明天还要早起。"
"你总是这样。"祁瑜不满地嘟囔，"明明比我还想要他，却总是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他伸手戳了戳祁瑾的后背，"不过没关系，这次我会帮你的。我们可是双胞胎啊，什么东西都应该共享，不是吗？"
祁瑾依然没有回答，但祁瑜知道哥哥在听。他满意地翻回身，很快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而在主卧室里，祁明远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息，但他的思绪却越来越乱。五年前的一切如潮水般涌来——那个夏夜，那双几乎一模一样却表达着完全不同情感的眼睛，那个差点改变一切的吻...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三天，只要三天后他们就会离开。他只需要坚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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