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午后,阳光炙烈,蝉鸣聒噪。暑假的校园比平日安静许多,但化学竞赛小组的培训却雷打不动地进行着。为了备战下学期的市级竞赛,学校组织了统一的培训,根据实验内容和个人进度,学生们被分配在不同的实验室进行练习。此刻,祝景所在的这间实验室里,气氛专注而忙碌。
祝景正小心地搭着一个常规的实验装置,圆底烧瓶坐在水浴锅里,旁边连着冷凝管。他需要完成一个基础有机合成实验——制备乙酰水杨酸(阿司匹林),并探索不同条件对产率的影响。实验室里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各自专注于自己的实验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试剂气味和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真够慢的,”意识里,祝渊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耐烦,“直接用磁力搅拌加热套不行吗?设定好温度就行了,省得一直盯着这水浴锅调火。”
“这个反应需要温和均匀地加热,水浴更合适,结果更稳定。”祝景在心里耐心解释,一边用温度计小心监测着水浴的温度。
“行吧行吧,你规矩多。”祝渊哼了一声。
旁边的实验台,陈默正在计算称量药品。稍远些的地方,隐约能听到其他同学低声讨论实验步骤和记录数据的声音。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短暂的凉风涌入。一个身形高挑、神情冷淡的男生走了进来,径直走向靠里的一个实验台。他甚至没有抬头环顾四周,仿佛实验室里的其他人都是背景板。周围有几个同学似乎因他的到来而稍微安静了一瞬,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他,带着些许敬畏。
“啧,是沈然。”意识里,祝渊嘀咕了一句,“高三那个冰块脸年级第一。他也在这间啊。”
祝景对此并无反应,他对这位传说中的学长仅止于知道名字和成绩,并无交集。沈然的存在就像实验室里一件精度极高的仪器,安静、高效,且带着天然的距离感。
陈默看到祝景的操作,推了推眼镜,低声说:“水浴是稳当。下次如果做对温度精度要求更高的,可以试试向老师申请用那台高级点的恒温水浴槽。”
“嗯。”祝景应了一声。
“喂,陈默,”祝渊的声音突然透过祝景的嘴冒出,语调比祝景本人活跃不少,“你上次提了句好像有文献用微波反应做这个,速度超快?真的假的?”
陈默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头也没抬地低声回答:“是有这种方法,速度快很多,但副产物会稍微多点。咱们这儿也没那条件啊。”
“想想办法呗,课代表!”祝渊操控着祝景的身体,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陈默,脸上是祝景绝不会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就在这时,祝景放在实验台下书包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嗡嗡的震动声在相对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有点突兀。
祝景(迅速拿回控制权)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眉头微蹙。暑假培训期间,他几乎不会接到电话,尤其是父母。
他对陈默点了点头示意,摘下手套,走到实验室角落的洗手池旁——这里离其他人的实验台稍远些,然后从书包里掏出手机。
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母亲”。
夏日的燥热似乎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寒意驱散。祝景的手指微微收紧。意识深处,祝渊也瞬间安静下来,一种高度戒备的警觉取代了之前的散漫。
附近有同学似乎朝这个角落瞥了一眼,但很快又沉浸回自己的实验中。连正在连接电极的沈然也似乎因为这微小的骚动而停顿了半秒,极其短暂地朝祝景的方向扫过一眼,随即又毫不在意地垂下眼帘,专注于手中的工作。实验室里大家各自忙碌,偶尔的走动和接打电话也并不算十分异常。
陈默则低下头,更加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容量瓶,仿佛在精确计算着滴加最后一滴液体的时机,巧妙地避免了直接目光接触。
祝景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一划,按下了挂断键。
实验室里主要的背景音依旧是空调运行的微弱噪音、仪器声响和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
“……哼。”意识里,祝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准没好事。”
祝景没有回应,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塞回书包。他走回实验台,重新戴好手套。
陈默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选择了一个最安全的话题打破沉默,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呃……祝景,你这次用的催化剂是浓硫酸吧?课本上是这个。不知道如果用冰醋酸会不会温和点?”
祝景定了定神,强迫自己聚焦:“第一次对比实验,还是先严格按照经典条件完成吧,作为参照组。”
“有道理。”陈默点头。
接下来的训练,祝景的操作依旧标准规范,但那种全神贯注的沉浸感似乎被打断了。祝渊也安静得出奇。
培训结束时,夕阳已经开始西斜。实验室里的学生们陆续开始清洗仪器,整理实验台。低声的交谈和收拾东西的声音多了起来。沈然是最先收拾好离开的人之一,他安静地清洗完自己的仪器,擦干放回原处,然后拿起书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实验室,自始至终没有和任何人交谈。
祝景和陈默一起收拾好他们的区域。
“走了啊。”陈默对祝景挥挥手,一如既往地没有多问任何关于电话的事,“下次培训见?到时候数据分析看看结果。”
“好。”祝景点点头。
“没问题!等着看吧!”祝渊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
陈默笑了笑,背着书包随着其他同学一起离开了。
祝景(由祝渊主导着身体,因为祝景明显心绪不宁)稍晚一些才离开,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往校门外走去。暑热未消,他想着去旁边便利店买瓶冰水。
“喂,”祝渊咬着刚买的冰矿泉水瓶口,在脑海里对祝景说,“你说,是不是家里那个小祖宗又憋什么坏了?暑假太闲了找不自在?”
祝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可能只是……例行公事地问问最近怎么样?”
“得了吧,他们什么时候对你的事儿这么‘例行公事’过?”祝渊嗤笑,“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的话还没说完,祝景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是短信提示音。
祝渊的动作顿住了。他啧了一声,带着点烦躁地把身体控制权丢还给祝景。
祝景掏出手机。屏幕亮着,发信人依旧是“母亲”。
内容简短,冰冷,没有称呼也没有问候,直奔主题:
「阳阳八月十号钢琴比赛决赛在市音乐厅。晚上七点,你必须到场。具体地址已发你邮箱。注意着装正式。」
不是商量,是通知,是命令。甚至懒得为刚才被挂断的电话补一句疑问或责备。
祝景站在便利店门口的树荫下,傍晚的热风吹过,却让人感觉不到多少暖意。手机屏幕的光在渐暗的天色下显得有些刺眼。
意识里,祝渊冷笑一声,那声音像是冰碴相互摩擦:
“看吧。我就说。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