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上）

周六清晨，祝景在天蒙蒙亮时就醒了。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他静静地躺着，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一想到几个小时后要面对的场景，胃里就隐隐有些不适。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换上那套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正装。镜子里的少年身姿挺拔，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冰蓝色的瞳孔里却像是结了一层薄冰，看不出丝毫情绪。

意识里，祝渊也异常沉默，像是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无声地陪伴。这种沉寂比往常的吵闹更让祝景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景哥？你这么早？”齐曜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到穿戴整齐的祝景，愣了一下，“今天要出门？”

“嗯。”祝景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多解释。

孙宇和赵浩也陆续醒了，看到祝景这身打扮，都有些惊讶，但感受到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都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祝景拿起手机，没有任何新的消息。他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走出了宿舍。

约定的地点是市中心一家高级酒店。祝景打了车过去。一路上，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

到达酒店门口，穿着笔挺制服的侍者为他拉开门。富丽堂皇的大厅，璀璨的水晶灯，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和食物的气息。这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他报出包厢名字，在侍者的引导下，走向那条熟悉又陌生的走廊。

包厢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已经传来了谈笑声，听起来气氛融洽热烈。祝景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指尖微微发凉。

意识里，祝渊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清醒：“准备好了吗？好学生。表演开始了。”

祝景没有回应，只是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的木门。

包厢内的谈笑声有一瞬间的停滞。

巨大的圆桌旁已经坐了不少人。主位上坐着面带笑容的爷爷。旁边是穿着昂贵定制套装、妆容精致的父母，以及一身名牌、笑容得体的祝义平。祝安阳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正依偎在奶奶身边撒娇，看到祝景进来，她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挑衅。

还有其他一些亲戚，也都衣着光鲜，此刻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门口孤身一人的祝景身上。

“小景来了？”母亲率先开口，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快过来坐吧，就等你了。”她指了指席末一个空位，那位置离主位最远，靠近上菜口。

父亲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继续和旁边的叔父说话。

祝义平倒是笑着冲他抬了抬下巴：“哟，来了。”语气熟稔，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随意。

只有爷爷，笑着对他招了招手，语气还算温和：“小景来了，快坐吧。一段时间没见，好像又长高了点。”

祝景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依言走到那个指定的位置坐下，低声说了句：“爷爷生日快乐。爸，妈，哥。”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嗯，来了就好。”爷爷笑了笑，似乎没太在意他的拘谨。

服务生开始上前菜。宴席正式开始。

话题很快又回到了之前的热络。大人们谈论着生意、股票，互相敬酒恭维。祝义平游刃有余地参与其中，不时逗得爷爷开怀大笑。祝安阳则乖巧地给爷爷奶奶夹菜，声音甜腻地说着祝福的话，俨然是全家宠爱的中心。

祝景安静地坐在角落，像一抹透明的影子，默默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味同嚼蜡。没有人主动和他说话，仿佛他的存在只是履行了一个“到场”的程序。

意识里，祝渊的声音冰冷地实时点评着：

“看，那女人笑得多假。”

“呵，祝义平可真会拍马屁。”

“那小鬼，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老头子看来还挺吃这一套。”

祝景只是沉默地听着，用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餐至中途，祝安阳忽然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全桌人都听到：“说起来，真的很谢谢哥哥今天能来呢。我知道哥哥最近竞赛培训特别忙，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

瞬间，桌上不少目光又聚焦到了祝景身上。

母亲微微蹙眉，语气略带责备：“小景参加竞赛了？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会不会耽误正常学习？”

祝景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意识里，祝渊瞬间炸毛：“操！来了！我就知道这小白莲要作妖！”

祝景抬起眼，看向母亲，语气平淡无波：“不会耽误。校内选拔已经过了。”

“哦？过了？”父亲似乎有了一丝兴趣，放下酒杯，“第几名？”

“第一。”祝景回答。

桌上响起几声轻微的惊叹。爷爷也投来赞许的目光：“不错，小景在学习上从来没让人操心过。”

祝安阳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用一种天真又羡慕的语气说：“哥哥好厉害呀！不像我，这次期中考试才年级前十，还要继续努力才行呢！”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自己身上。

母亲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柔声安慰她：“我们阳阳已经很棒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祝义平也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就是，咱家小公主开心最重要。”

祝景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片麻木的冰凉。

意识里，祝渊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禁锢：“妈的！她年级前十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你当年稳坐第一的时候他们放个屁了吗？！这帮瞎了眼的！”

就在这时，服务生端上了一份精致的果盘。祝安阳伸手去拿放在转盘远处的草莓塔，胳膊似乎“不小心”碰到了手边的果汁杯。

殷红的果汁瞬间倾覆，朝着祝景的方向泼洒过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祝景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闪，冰冷的液体大部分泼在了他的西装外套和裤子上，迅速洇开一大片难看的深红色污渍。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祝安阳惊呼一声，捂住嘴，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地看着祝景：“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那模样委屈又可怜，仿佛被泼了果汁的是她。

母亲立刻抽出手帕递给她，皱眉看向祝景，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擦擦！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躲一下？”

父亲也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祝义平则直接抽了几张纸巾递给祝景，语气带着点埋怨：“行了行了，快处理一下，多大点事。阳阳也不是故意的。”

没有人责怪祝安阳的“不小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祝景被弄脏的衣服上，仿佛这才是最大的失礼和不妥。

祝景僵在原地，冰冷的果汁渗透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但比这更冷的，是周围那些目光和话语。

他看着祝安阳那双含着泪却暗藏得意的眼睛，看着父母理所当然的偏袒，看着大哥息事宁人的态度，看着亲戚们或同情或看戏的眼神。

一股冰冷的、暴戾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胸腔内急剧酝酿，几乎要冲破他紧绷的理智。

意识里，祝渊的声音已经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致的、疯狂的冰冷和嘲弄：

“看吧。”

“我就知道。”

“永远都是这样。”

“祝景……”

“还要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