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几日小镇里来了很多生面孔，都是外乡人。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所谓的“山上神仙”，代表着东宝瓶洲的各大势力。

陈平安的运气实在太倒霉了，在泥瓶巷家门口就遇见了一对山上神仙，这两人一个是老龙城的少主符南华，而另一个则是云霞山的蔡仙子。

成为局中棋子的陈平安，“无意”中惹恼了那蔡仙子，被她用下作手段打断身上的长生桥，最多只剩下半年的寿命。

于此同时，在压岁铺子买桃花糕的姚琢玉却遇上了一个小麻烦。她小口地吃着桃花糕，边往老槐树那边走，身旁则跟着一位试图搭讪的锦衣少年，而少年身后还有一位魁梧老者。

紫薇望气，道眼寻龙。见人先见气，再见形。姚琢玉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少年的身份，好比住在泥瓶巷的宋集薪一样，身上龙气缠身。

“我叫高稹，是大隋弋阳郡人氏。敢问姑娘尊姓芳名？可否交个朋友？”锦衣少年真诚地问道。

明知故问，而且意图很明显。尤其是少年身后的吴貂寺，一身的戾气。

“我姓姚，名唤琢玉。”

高稹说道：“好名字，看来令尊对姑娘寄予厚望啊。”

“公子之于令尊，不也是吗。”已行至祖荫槐树下，姚琢玉停下脚步，回首望向他。

春风和煦，少女回眸一笑，无意撩动间少年的心。可高稹几乎失神，痴痴地看着她。

见状，姚琢玉只是淡淡一笑，在他回过神后留下一句话：“你我萍水相逢，只当交个朋友，有缘再见。”随后转身向右手边的螃蟹牌坊方向走去。

当临近那座牌坊，姚琢玉与一位黑衣少女擦肩而过，刹那间像是被什么牵引，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不禁感慨道：“好一把锋锐无匹的剑啊。”

那黑衣少女正包扎着血肉模糊的手，径直离去，在小镇上随意走动，漫无目的，不知何时步入一条不知名的巷弄。

姚琢玉行至那位儒雅先生身旁，与之并肩同行，“赵繇要走了？”

齐静春带着她慢步在长街上，缓缓说道：“最近小镇会很不太平，他们是该走了。”

“先生，是要赶我走吗？”那眉眼间尽是孺慕之意的少女，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家先生。

齐静春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小镇外的世界很大，你也应该去看看。”

“可我想留住春天啊……”姚琢玉抬头望着石梁上那只蹦蹦跳跳的黄鸟，眸中闪过一抹幽深难测的神色。

黄鸟忽然远去，飞入天空。

另一边，黑衣少女走向小巷深处，相比其他人，她就这么孑然一身，闯入小镇。小巷不远处，站着的正是高稹，身旁是扈从吴貂寺，他双手捧起一方青色玉玺，面脸陶醉，但被发路人卡的大隋皇子还是有些失落。

不管小巷中发生什么，坐镇此地的圣人都会有所察觉。私塾后院处，姚琢玉正在厨房准备饭菜，而在院中枯坐的齐先生忽然转头望去。

一条僻静小巷里，唯有车轱辘声。险些被火烧摊子的陆沉跑到了这里。

“世道艰难，人心不古，糊口不易啊！”

“啪嗒”一声签筒倒地，掉出来一支下下签。陆沉转头看过去，他连忙低头默念道：“道祖保佑……算了还是佛祖保佑吧，菩萨显灵……”

下一刻，那受伤的黑衣少女不知哪里冒出来，用最后一点力气伸手死死地攥住了道人的脚踝。

陆沉一脸崩溃的凄惨模样：“这么大个因果砸过来，不等于让贫道在额头刻上‘一心求死’四个字吗？瞎了眼的大隋高氏，还有姓吴的老狗，这笔账没有五百年，根本算不清……”

他转过身低下头，“小姑娘，你发发慈悲心，放过贫道好不好，回头贫道就帮你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肯定能够福泽子嗣……哦不对，姑娘你还是黄花大闺女，那就……”

忽然一把飞剑凌空悬停，剑尖距离他的眉心，不过三寸。

“贫道这一生风光霁月，岂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年轻道人那张英俊的脸庞都快要皱成一团，“接下来送往何处，也是麻烦啊。”

于是那把飞剑，迅猛前移一寸。

“再麻烦也要救！”陆沉立即改口，又耐心解释道：“你去老槐树那边戳一枚槐叶过来，先替她吊住这一口元气。”

飞剑有些犹豫，剑尖轻微颤抖。他没好气道：“早去一步，你家主人，就能从鬼门关早回来一步。去晚了，大家一起完蛋！”

飞剑眨眼间便消失不见。随后陆沉一手掐指算卦，“容贫道来算算，将你送到小镇哪户人家，你既能活下来，对方也不至于家破人亡……”

泥瓶巷，陈平安家。

面对给黑衣少女换一身洁净衣裳之事，陈平安只能问道：“隔壁有个姑娘叫稚圭，让她来帮忙做这些事情？或者我去乡塾找姚姑娘帮忙？”

闻言莲花冠道人吓了一跳，生怕他去找那位姚姑娘，连忙对他说：“贫道要是有办法，哪里能来找你啊。”这么大的变数砸过来，牵扯的因果太深，简直是不想死也得死啊。

于是在给黑衣少女换一身衣裳后，陈平安就拿着陆道长写的药方，去福禄街的药铺抓药。途中还遇到了隔壁的稚圭，不过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可谈的。

此时一个修长身影从小巷走出，稚圭转过头，一言不发，而那人正是学塾先生齐静春。与此同时，陈家祖宅里的陆沉正一手掐指算卦，却怎么都无法推演出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夕阳西下，明霞漫天。待齐先生回来，便嗅到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目光所及之处，院中那张桌子上已然摆好了几盘冒着热气的菜肴。

“先生，可以吃饭了。”姚琢玉拿着一壶桃花酿从屋里出来，笑意盈盈地说道。

小镇风雨欲来，纵然是齐先生也多有烦闷，可这心中的烦闷，在此刻已然一扫而空。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