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黄昏后,后院一间屋里。
齐静春元神出窍远游一趟,就带回来一个半死不活的姑娘,正是云霞山的蔡金简,如今人已经躺在榻上。
至于险些被杀死的符南华,此刻应该在杨老先生那里,历经此事只怕是要道心魔怔了。而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截江真君刘志茂,则是三十年内不得出书简湖,明日一早便带着顾粲母子二人动身离开。
姚琢玉低身查看她身上的伤口,“好干脆利落的一招封喉。”先生救下她,想来是不愿让陈平安沾染因果,以后的修行之路也少些劫数。
随即她抬眸望向一旁被剥离的魂魄,与之视线相交的蔡金简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怎么看都与凡人无异的少女竟然能看到自己,不过转瞬间她就释然了。
齐静春走进房间说道:“她肉身重伤,远未痊愈,这段时间会在乡塾里养伤。”
“先生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齐静春让蔡金简安心在此处养伤,届时会送她离开骊珠洞天,回到云霞山。捡回一条命的蔡金简感激不尽,她恭敬地对齐先生行一礼。
学塾之中,青衫儒士与少女相对而坐。
齐静春问道:“还是同样的问题,若有陌生人掉进水井,救人则死,你救还是不救?”
“能救则救,无愧于心即可。”姚琢玉旋即话锋一转,语气坚定道:“可有些人或事,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死亦无悔!”
齐静春神色凝重,可面对这个孩子,他只能苦笑着:“琢玉,先生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不要出手。”
听及此处,姚琢玉不由心口一窒,眼眶忍不住发酸,她抿着嘴没再说话。曾几何时,有个混蛋也说过,要她好好地活着,可他自己转头就赴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枯守万载光阴。
晚风和煦,竹林摇曳。齐先生望着面前忍住不哭的少女,他轻叹一声,只是伸出手摸着孩子的头,像个老父亲一般。
……
小镇风起云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廊桥处有两拨人找上了刘羡阳,为的就是他家祖传的宝甲与剑经。
这日姚琢玉如往常一般,到骑龙巷的压岁铺子买桃花糕。
“都卖完了!”姚琢玉讶异道。
铺子小二说道:“桃花糕方才都被阮姑娘买走了,姚姑娘要不来点儿别的?”
“那就来一包栗子糕和玉露团。”
“好嘞,这就给您包起来。”那店铺小二手脚利索地将两种糕点装好,一并递给了她。
姚琢玉拿着糕点在小镇四处走着,不知怎地,一座小桥上围着好些人看热闹,她吃着栗子糕穿过人群,就瞧见桥上的卢正淳猛地双膝下跪,苦苦哀求着刘羡阳。
“刘羡阳!刘羡阳,我求求你了,你就卖给我吧……”曾经的纨绔子弟,如今一边跪着,一边磕头哀求自己曾差点打死的陋巷少年。
对面的刘羡阳见状有些于心不忍,他正欲伸手扶起他,却被从身后过来的陈平安握住手臂,“事出反常必有妖。”
刘羡阳心里当然知道,于是走过去低身与卢正淳说了话,那卑微至极的富贵公子抓紧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连忙点头跑了回去。
“诶~这不是姚姑娘嘛。”刘羡阳抬起头,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那米白色朴素长裙的少女,随即朝她招手。
在一旁的陈平安与宁姚顺势望去,只见姚琢玉拿着两包糕点,提着裙摆走到石桥上来。
她先是对刘羡阳和陈平安颔首回应,随后看向宁姚,温声道:“又见面了,宁姑娘。我是姚琢玉。”
“我叫宁姚。”
螃蟹牌坊的一面之缘,宁姚却对她印象深刻,少女看似温润如玉,但剑修的直觉告诉自己,她更像一把有锋而形不露的利剑,只待出鞘。
少女之间言简意赅,便当做认识。
“听说阮师有意收你为徒?你可要把握好机会,最近小镇里有些不太平,有个靠山总归是好事。”她转头对刘羡阳叮嘱道。
刘羡阳挠着头:“有这么玄乎吗?”
“她说的没错。”宁姚应声附和:“有一份保命符傍身,在小镇上,靠山再高,背景再厚,也还没有人敢跟一位圣人掰手腕。”
陈平安闻言点头说:“谨慎为好,总之你尽早去阮师傅那里。”
刘羡阳拍着他肩膀:“行吧,我明早就去,像我这样手脚利索,又吃苦耐劳的学徒,打着灯笼也难找。等拜了师,一切都好说。”
该叮嘱的都已经说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姚琢玉看过热闹后,又继续四处闲逛。
当看到某个试图偷溜的莲花冠道人时,姚琢玉不禁气笑了,径直朝他走过去,抬手按住双轮木推车,她笑容温婉,人畜无害:“陆道长,我长得有那么不堪入目吗?让你见到我就躲。”
“怎么会呢,姑娘仙姿佚貌,惊为天人,惑乱道心都不为过,不要妄自菲薄。贫道只是家中有事,着急收摊回去而已。”陆沉面不改色地回道,实则心里苦哈哈。简直是流年不利,又碰见这个小祖宗。
姚琢玉闻此言,眉梢轻扬,一抹浅笑自唇角浮现。她缓缓倾身向前,刹那间,二人之间仅隔咫尺之距。那双若清水流波的美目,此刻正凝视着面前的年轻道人,看到他咽了咽口水,露出不自在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又带着几分俏皮与戏谑。
“哎呦,姑娘你可别再逗贫道了。”陆沉无奈捂脸,天底下敢这么肆无忌惮调戏他的,估计也只有这个小祖宗了。
姚琢玉笑着回身,将一包玉露团放在推车上,“看在你说话这么好听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这是补偿。”随后她转身便要离开,可忽然回首望过来,又说了一句:“陆道长,惑乱道心可不兴说,我可担不起。”
在她离去后,那莲花冠道人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神情变得异常认真。他抬手掐指,凝神推演,然而,无论他如何演算,都是一头雾水,直教他欲哭无泪。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