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铁匠铺子。
“阮师。”姚琢玉欠身,对着眼前这位身形魁梧的汉子恭敬地行一礼。
阮邛点头说道:“来看刘羡阳吧,他在屋里养伤。”
“那阮师先忙,我就是来看一看他。”姚琢玉说罢,这才转身向那一栋屋子走去。
这闺女养的真是水灵秀气啊,阮邛正想着,转头就瞧见自家闺女一脸茫然又好奇地盯着人家,顿时心里一跳。
阮邛低声道:“不管看到什么,自个儿心里知道就好。”
阮秀点了点头,又说道:“可是爹,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啊。”
房间里,姚琢玉甫一进门,躺在榻上的少年就要挣扎着起身。
“姚姑娘?”
“你伤还没有好呢,躺着别乱动,不然伤口该撕裂了,会很疼的。”她连忙走上前劝道。
刘羡阳虚弱地笑了笑,便顺势半躺在榻上,姚琢玉则是从一旁拿个椅子过来,坐在他对面。
在少年开口前,姚琢玉便先他一步问了一个问题:“还记得学塾里那只受伤的小雀鸟吗?”
刘羡阳思绪一转,回到记忆里自己还在学塾开蒙的日子,那时候自己和姚姑娘第一次认识,她正在给一只翅膀受伤的雀鸟包扎伤口。
“我记得,你照顾了它一段日子,后来就把它放生了。”
姚琢玉笑道:“我救那只雀鸟,与救下你刘羡阳,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你不用刻意放在心上,也不用回报什么。”
“你的道理,我明白。”少年有些病恹恹,但神色却认真道:“所以这份恩情,我刘羡阳记在心里。”
她淡然一笑,缓缓起身告辞:“只当我结个善缘吧。我也该走了,你安心养伤。”
“陈平安!”屋外传来阮秀的声音,而她口中的人,就是刘羡阳心里最在乎的好兄弟。
刘羡阳听到后,一点也顾不上身上的伤,但还是忍不住“嘶”的一声疼,不等姚琢玉扶着他,门外的陈平安听到动静后,就立即跑了进来。
见状,姚琢玉眉眼一弯,随即向屋外走去,把空间留给兄弟二人。
“你的药箱,多谢了。”宁姚将箱子递给她。
姚琢玉抬手接过,“举手之劳而已。”
随后少女与阮邛父女告辞,离开了铁匠铺子,再走三四里路,便到了廊桥。
不巧的是,途中遇上了三个外乡人,有个身姿修长的年轻女子,与一位年轻读书人,以及风雷园剑修刘灞桥。
那位剑修正趴在地上,用手敲了半天,可廊桥下的老剑条丝毫感应共鸣都没有,一副可惜了的模样。
姚琢玉莞尔一笑,当时在旁的两人不忍直视,在刘灞桥抬起头,看到少女的第一眼,脱口而出一句话:“姑娘,你与我家苏仙子不相上下啊,当然在我心里,还是苏仙子更胜一筹。”
年轻读书人走上前,作揖道:“在下龙尾郡陈氏,陈松风。方才是灞桥兄无心之语,还请姑娘见谅。”
姚琢玉微笑点头,看向刘灞桥:“与少年人的心上人相比,世间任何女子都会逊色几分。”
“诶~姑娘这句话说的极好,我喜欢。”刘灞桥闻言似是寻到了知音,意欲结交一番:“在下风雷园刘灞桥,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叫姚琢玉,是小镇的居民。”
听到这个名字,刘灞桥身旁的两人顿时变了态度,那位身姿修长的年轻女子问道:“在下颖阴陈氏,陈对。敢问可是学塾的姚姑娘?”
少女眉眼柔和,从容淡定地回道:“我是姚琢玉没错。”
刘灞桥立即眼前一亮,他很自来熟地问了一个有些冒昧的问题:“那这么说,你真的是齐先生的女儿!”
“我是先生收养的孩子,先生于我而言,如师亦如父。”姚琢玉不禁有些无奈,这少年还真是至情至性,只是可惜了,为情所困。
“有缘相识,已是幸事。不过我还有事要做,就不打扰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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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清幽,竹林摇曳。学塾后院屋内,灯火葳蕤,照亮了四周的一切。
姚琢玉静坐在书案前,目光凝视着那一副空白画卷,右手边放置着墨笔,但她并不急于执笔泼墨,而是在等待一瞬间的时机。
于此同时,齐静春再一次踏上小镇外的那座廊桥,与那位老前辈长谈良久,其中内容旁人不得而知。
窗外月色朦胧,而屋内的少女就这么静坐着,直至黎明破晓。
可这一日,小镇似乎遇上了百年难遇的天狗食日,一下子就漆黑一片,人人伸手不见五指。而在骊珠洞天之外,东宝瓶洲北部的高空,万里云海翻滚,缓缓下垂。
有一人通体雪白,大袖飘摇,身高仿佛不知几千万丈,正襟危坐,身前悬浮有一粒如他手心大小的破碎珠子。
此人法相之巨,像是将一座东宝瓶洲当作了私塾学堂。
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上,有一道道威严声音如天雷纷纷炸响。
“齐静春,你放肆!”
“大逆不道!”
“回头是岸!”
那读书人低头凝视着裂纹横生的骊珠洞天,他缓缓收回视线,最后抬头朗声道:“小镇三千年积累而成的天道反扑,我齐静春一肩挑之!”
直至此刻,静坐于屋内的姚琢玉缓缓睁开双眸,她轻盈地站起身来,握起案几上的墨笔,心湖澄澈地不染一丝尘念。随着手腕轻抬,那萦绕着金色流光的笔尖轻触在空白画卷,落下庄重而灵动的第一笔。
须臾之间,一副鲜活至极的水墨画已然完成。清风吹拂,书案上的画卷悬浮于空中,她扬袖一挥,那画卷化作一缕金色流光飞向了天际。
刹那间,姚琢玉脸色煞白,那双眼眸空洞无神,好似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屋内一片寂静,可转瞬间一切静止,就连这份寂静,也被永恒地定格。
一道平和而空灵的轻叹随之响起。
下一刻,仿佛失去灵魂的少女再次缓缓张开双眸,一道玄异的流光一闪而逝,却见那花开花落,沧海桑田,因果轮转,大千生灭。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那女子很平和,她从容地端坐在书案前,轻轻地眨了眨眼,漾起一点温润的笑意,望着面前的莲花冠道人。
陆沉犹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欲哭无泪,这是要坑死贫道啊!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