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问道:“你为什么不拿走簪子?”
阿良嘴角抽搐,哀叹道:“簪子拿到手后,才知道比我设想的,简直是退了几万步,它真的就只是一根破簪子,那我要它做什么?”
少年说不出话来。
阿良摇头道:“真正的读书人都穷,你以后就会明白了。我其实早就该想到的,按照功德林那老头子的脾气,和齐静春的性子,传下来这么根普通簪子才是正常。”
阿良突然笑着转头,“知道吗,你拿走了我一直以为是囊中之物的东西,你知道我为此走了多少的冤枉路吗?”
少年一头雾水。
阿良气哼道:“我甚至已经在某个地方刻下一个字,但是到头来,是这么个惨淡光景,所以你要感谢我的不杀之恩啊。你以后要是没本事在那里刻下两三个字,看我不削你。”
陈平安无奈道:“阿良,你能不能说一些我听得懂的话?”
“可以啊。”阿良笑道:“我叫阿良,善良的良。”
陈平安补上一句,“我是一名剑客。”
这一刻,阿良嘴角翘起,一巴掌拍在少年肩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在阿良和陈平安走回来时,这些孩子悄然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李宝瓶。在看到小师叔时,小姑娘蓦然间灿然一笑,如一抹雨后彩虹,干净地让人心颤。
陈平安有些愧疚,只是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便只好与朱河先聊一下,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阿良见到这一幕后,会心一笑。不过他一转身,便被李槐的一句话打消了好心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陷入斗嘴的日常。
古树底下,姚琢玉莞尔一笑,她坐在木桩上轻托腮边,心中无奈道:“人生处处是考场啊!”
等到陈平安和朱河走回,一行人重新上路。
原本东南方向的龙尾溪绕向正南方,成为大骊地方县志上崭新朱批的铁符河后,顿时河水滔滔,水势大涨。
于是众人稍作休整,吃过午饭后再赶路。在陈平安搭建简易灶台后,姚琢玉便煮米做饭,李宝瓶与朱鹿就在一旁帮忙。
期间,阿良与陈平安在河边谈话一场。
某一日黄昏时刻,经过一片绿意盎然的山间竹林,众人赶路至此,终于临近大骊官道了。
夜色阑珊,帐篷里的孩子们尚在梦乡中。陈平安却忙碌了一整夜,当他终于完成那只绿竹小书箱时,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姚琢玉从帐篷里出来,在瞧见这一幕后,轻声道:“快去休息吧,小宝瓶肯定会喜欢的,我来准备早饭。”
“好。”陈平安点头回应,随后他缓缓起身,走到不远处歇息补觉。
东方既白,晨雾轻笼,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少女身着崭新的淡蓝长袍坐在简易灶台前,安静地望着日出。
“丫头,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阿良盘腿坐在旁边,开口问道。
少女轻托着腮边,思索片刻:“先生说外面的世界很大,我想先四处游历一遍,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是该出去走一走。”阿良笑着说道:“你这个年纪啊,就应该去见识外面的花花世界。”
连带着小齐的那一份。
“以后闯荡江湖,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报上我阿良的名字。”
话音一落,四周寂静不已。阿良转头看去,却见少女看了一眼他身上,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犹疑神色。
“阿良,你名声在外,确定我不会被人追着打吗?”
姚琢玉瞧着他身上的因果线,尤其是惹下的桃花债,又补充一句道:“阿良啊,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还是报上先生的名字吧。”
阿良有些郁闷。
这水灵秀气的丫头,真不愧是齐静春养大的闺女。
春风满楼,齐静春穿过厅堂,来到那条看不到尽头的画廊。听到此话的他,不由得爽朗地笑了起来。
……
李宝瓶一身红棉袄,背着那绿竹小书箱,整个人欢欣不已。
不过这颜色打扮,让阿良憋的很辛苦。
姚琢玉正把蒸好的野菜团子,逐一分发给众人,等吃过早饭,一行人便要继续赶路。
虽然李槐、林守一懂事地在她面前没有说什么,但肯定是羡慕的。
姚琢玉伸手摸着两个孩子的头,柔声道:“下次经过竹林的时候,我给你们做竹笛吧,以我的经验做乐学夫子,还是游刃有余的。”
听到要学乐理,李槐这个窝里横,甚至连齐先生的道理也不太爱听,可面对少女那温柔似水的笑容,他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守一表面上神色淡然地点头回应,然而,那不经意间泛起红晕的耳根,却悄然泄露了内心的情绪。
众人继续赶路,来到了铁符河下游。
由于养剑葫中的剑意,河面上已化为人形妖怪仓皇出逃。
半个时辰后,朱河拿着震妖铃回来,笑道:“方圆十里之内,铜铃没有异样,咱们可以动身了。”
李宝瓶把水壶递给他,笑道:“朱叔叔辛苦了。”
朱河接过水壶,大大咧咧回复一句,“小姐,这本就是分内事。”
朱鹿看在眼中,眼神晦暗,转过头,望向铁符河的瀑布大水,她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见陈平安好奇,朱河便解释着震妖铃的用处,后又说起大骊的妖魅精怪一事,李槐与林守一则听得津津有味。
姚琢玉也看在眼里,不露于色,不表于行,只是与阿良走在最前头。
一行人沿河南下,日行六十余里,队伍里有驴马驮物,所以走得不算太艰难。
姚琢玉与李宝瓶查看堪舆图,按照图上显示,很快就要攀爬一条名为棋墩山的山脉,山路长达三百余里,途径永嘉、白云在内四郡。
在山脚稍作休息,李槐看着面前的小路,怒骂道:“阿良!这鸡肠子一样细的破路,也算官道?”
阿良坐在路旁一块朽木墩子上,仰头喝过酒后,笑道:“驿路也分等级,大骊南部边境的野夫关,有三条驿路通往北方……”
棋墩山驿路属于最小的一条,如今一座骊珠洞天落地,阻断了南北通道,这驿里暂时弃而不用,许多货物便停滞在棋墩山南麓的一座水运码头,名为红烛镇。这镇子三江汇流,足够繁华,夜里花船灯火通明,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朱鹿立即捂住小宝瓶的耳朵,怒道:“我们不在那红烛镇过夜!”
阿良用酒葫芦指向一旁的陈平安,笑嘻嘻道:“过不过夜,得问他,他才是管咱们钱袋子的财神爷。”
在离开小镇前,姚琢玉与陈平安便已商量妥当,这一路上的衣食事宜由她操办,让陈平安负责住行与管理钱财,毕竟他这个守财奴最擅长精打细算。
姚琢玉见状,便知阿良又要搞事情了。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