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陈平安已经搭建好几顶简陋的帐篷。

当然队伍在绝大部分时候，总能顺利找到住处，或是客栈旅舍，或是山林之间的道观寺庙。

李槐与李宝瓶先去帐篷里睡了，而林守一要陪同青娘娘回一趟山巅小庙，取回那本珍贵棋谱。

姚琢玉与陈平安并未多言，只是叮嘱林守一注意夜路。

少年与那位鬼魅一同登山，青娘娘飘荡缓行，一点绿莹莹的鬼火荧光点亮四周，加上身边的青衫读书郎，两位相谈甚欢，反而有几分“秉烛夜游，乘兴往来”的风流诗意。

可林守一返回之时，脸色铁青，手中攥紧着一部泛黄古书，坐在篝火旁。

姚琢玉问道：“怎么了？”

林守一咬牙切齿道：“一群斯文败类！这些出身黄庭国士族的读书人，在小庙内聚会酗酒也就罢了，竟然还做出那等无礼行径！如果换成是我，早就将这群恶心人的家伙打出山去。”

陈平安问道：“不管发生了什么，青娘娘是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林守一点头。

陈平安说道：“那你就入乡随俗。”

姚琢玉也说道：“主人家的事情不好越俎代庖，何况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今日是把人赶走了，那来日我们走了，谁知那些伪君子会做什么呢？”

林守一闻言静下心来，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明白了。”

“天色已晚，先去睡吧。”

随后，林守一拿着那本棋谱，回到了帐篷里。

一旦露宿荒郊野岭，守夜一事，必不可缺。姚琢玉守前夜，而陈平安守后夜，两人尽量让篝火不熄，防止意外侵袭。

夜深人静，陈平安盘腿坐在一边，勤练剑炉。他睁开眼后，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活动一下，又转头望去。

只见于禄走下马车，缓步走来，怀里捧着一些树枝，蹲在篝火旁，学着草鞋少年动作，小心翼翼添加着柴禾，火势逐渐旺盛起来。

于禄伸手靠近火堆，轻搓着手，转头笑道：“陈平安，我以后能参与守夜吗？你要修行拳法立桩，最好不要分心。所以，如果愿意相信我的话，可以把天亮前的两个时辰交给我。”

“当然了，若是姚姑娘愿意的话，只管安心养病，我也能守前夜。”

陈平安摇头道：“于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暂时还不需要你来守夜。”

这言下之意，于禄心里明白，点头道：“需要的时候，可以吩咐我，我也想为大家做点什么，否则心里过意不去。”

少年眼神明亮，善意溢于言表。陈平安笑道：“好的。”

在闲聊几句后，于禄便起身告辞，陈平安目送少年离去。

一夜无事。

远处车厢内，早早点燃起一盏灯火，亮了一宿，不知白衣少年在翻看什么书籍，如此入迷。

翌日清晨，东方既白之际。姚琢玉从帐篷里出来，到灶台处生火，准备早饭。

陈平安在横山半腰的视野开阔处，伴着旭日东升，打拳走桩。不多时，李宝瓶与林守一陆续加入其中，唯独李槐没个定性，打了一会儿就跑开。

在不远处的马车上，也有个袖手旁观的少年国师。

一行人吃过早饭，沿着山路往山顶走去，路过那座青娘娘庙时，几人用了小半个时辰，将小庙内清扫整洁，才继续动身。在离去之前，林守一独自站在神坛脚下的蒲团附近，向这位青娘娘，拱手拜别。

于此同时，崔瀺也带着于禄步入小庙中

里，先是环顾四周，突然开口道：“于禄，遇庙逢祠，就拜一拜，这是与山水结缘的善事。”

于禄虽然不解缘由，仍是象征性低头弯腰，拜了三拜。谢谢站在门外，腰间已经系着一支竹笛。

离开横山地界之后，队伍来到黄庭国一座郡城，在办理入城手续后，便问过当地百姓，城内外有何风景名胜，这一趟负笈游学，尽可能地让孩子们多看一些，而不是走马观花。

这次入城，要去游历那座被誉为黄庭国最古老的城隍庙，那里的壁画绘有十八层地狱的场景，传言能够让人仿佛身临其境，极其著名。

在问过路后，一行人沿着一条宽阔大街，往那座城隍庙走去。

不过后方突然喧闹起来，姚琢玉转头望去，只见有一伙年轻男女，在一名白发老人带领下，大摇大摆地穿街过市，有人以巨大黑虎为坐骑，有人身后跟随两丈余长的赤红大蛇，还有人背负着一张巨大牛角弓。

这人流如织的热闹街道，迅速向两旁躲避，一些不知轻重的孩子，更是被父母半拖拽带离街道，躲入两侧店铺。

那条赤红大蛇，摇头晃尾的，不时就会游曳向铺子附近，偶尔停下身形，头颅昂扬，对着郡城百姓耀武扬威。

其中有胆小稚童，在大蛇近在咫尺的凝视下，被吓得嚎啕大哭，吓得爹娘赶紧捂住他嘴巴。

大蛇继续前行，只是蓦然一个甩尾，砸在原本已经松口气的男子脸上，整个人在空中旋转了几圈重重坠地，呕出一口鲜血后，挣扎着起身，带着脸色雪白的妻儿一起仓皇逃走。

姚琢玉不禁蹙眉，她环顾四周，路人们神色各异，但唯独没有人觉得这种伤人行径，有何不妥。

那一行山上仙师，来到游学队伍前，才将赤红大蛇喊至身边，没让它太过蛮横无理。在那伙人远离之后，才有佩刀的官府中人出来维持秩序。

姚琢玉瞥了一眼，旋即移开视线。

崔瀺走出车厢，一脚踹开谢谢，跳下马车，淡然道：“大骊之外，都是这样的。”

陈平安问道：“朝廷官府不管吗？”

崔瀺笑道：“要么不愿管，要么不敢管，要么……恨不得为山上仙师们做点什么。”

姚琢玉垂下眼眸，神色不明。

陈平安转头望向游学一行人，轻声道：“继续赶路吧。”

崔瀺不再乘坐马车，夹在五人和那辆马车之间，缓缓而行。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