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城隍庙,街上多是来此烧香的善男信女,两旁贩卖着特色吃食和孩童玩物的各色摊子。
陈平安买了两串糖葫芦,给李宝瓶与李槐两人。
两个孩子比拼着糖葫芦颗粒大小,李槐的运气更好一些,总计一串六颗,赢了李宝瓶四次。他高举起那串糖葫芦,欢快地绕着几人兜圈子飞奔。
李宝瓶吃着糖葫芦,悄然地伸出一条腿,李槐猝不及防被绊倒,手中的糖葫芦在地上骨碌碌滚出一段好远的距离,他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李宝瓶扬起脑袋,故意左右张望,陈平安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打赏了她一个重重的板栗。
姚琢玉也是无奈一笑,把李槐搀扶起来,再给孩子买一串糖葫芦。
李槐破涕而笑,接过了糖葫芦,又捡起那串沾满泥土的糖葫芦,一手一串,离得李宝瓶远一些,左右摇晃糖葫芦。
李宝瓶白眼道:“幼稚!”
崔瀺早已脱离队伍,独自在一个杂物摊子前驻足不前。不过多久,他就提着包裹赶上一行人,随手抛给了谢谢。
他到陈平安的身边,指着城隍庙的屋顶,说起了这座庙宇的来历,以及一份有助于修行的机缘。
姚琢玉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那草鞋少年,而他只是微笑点头,便由他去了。
这时,李槐手里拎着半串糖葫芦,突然蹲下身,瞪大眼凝视着崔瀺的靴子,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蚂蚱蹦跳起来,飞快奔跑,最后在他腰间一个弹跳,挂在袖口底下。
崔瀺右手腕一拧,双指抓住蚂蚱,虚握于手心,往左边袖口塞去,而那只雪白蚂蚱在少年手心,瞬间变成了一颗银锭,且会蠕蠕而动。
陈平安等人震惊不已。
崔瀺不愿多言,转头对于禄说道:“你和谢谢姑娘去请一些香,等下我们进了城隍庙用得着,最好顺便买个香筒,当然别忘了买个样式素雅一点的,要不然香筒的钱我可不付。”
在两人走后,陈平安一语道破天机,“崔东山,这颗银锭是你先前购买那包囊物品的钱吧?”
白衣少年一脸无辜,“这货钱两清,银子自己长脚,非要跑回来,我也是很为难啊。”
李槐还蹲在地上,一脸艳羡:“真是好东西啊,我要是有这么颗银锭,走遍天下都不难。”
崔瀺低头笑问道:“你喜欢?想不想要?这小家伙叫虫银,没什么用处,就是好玩。李槐,你要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李槐站起身,一本正经回答:“我只有一个姐姐,叫李柳,可她暂时还算是阿良的媳妇。”
“白送要不要?我对你姐可没想法。”
他问道:“那我以后吃饭付钱,它是不是每次都能自己跑回来?”
崔瀺笑着点头,将那颗银锭抖落出袖口,递给李槐。
李槐动作一顿,转头望向了两人。
姚琢玉温柔笑道:“原则问题,一步也不能退让。崔东山我是管不了,可你是先生的弟子,我还是可以管的。”
这般温柔如水的少女,言行间春风化雨,李槐感觉手心蓦然一凉,似是被先生打了一记戒尺般,他咽了口水,双手放背后,对崔瀺摇头道:“唉,还是算了吧。”
陈平安又说道:“不过,人家好心好意送给你东西,先收下来再说,至于以后如何用,再按照规矩来。”
李槐眼前一亮,一把抢过银锭赶紧转过身,背对众人打开书箱,把银锭往里边丢去。
崔瀺收回手,无奈道:“真是常年打鹰,给鹰啄了眼。”
于禄买来了一只做工精良的黄杨木香筒,装了满满一筒香枝,足够众人多次入庙烧香。
除了谢谢照看路旁的马车,其余一行人走入城隍庙,各自敬完香后,便到四处走一走。
林守一看得津津有味,李宝瓶倒是兴致不高,李槐胆子最小,只敢紧跟在姚琢玉的身边。
在主殿内墙上,有著名壁画十八层地狱,而后殿是一座类似县衙判案的大堂,城隍爷端坐于大案之后,左右站立有文武判官,堂外楹联却只有一半,“心诚则灵,无需你磕头,速速退去”,下联却空白一片。
李宝瓶来了兴趣,开始琢磨起下联内容,可是怎么都不满意,皱着眉头,不愿认输。
姚琢玉望着上联,若有所思。
崔瀺和于禄也都站在空白楹联下方。
陈平安则带着林守一和李槐,在门口向大堂内张望,有泥塑像匍匐磕头,有塑像披戴枷锁,有塑像则低头下跪。
有一位青衫老者,看到李宝瓶一伙人醒目的绿竹书箱,会心一笑。
他来到少年崔瀺附近,一起仰头望向空白楹联,笑问道:“诸位小夫子,可曾想到好的下联?”
崔瀺置若罔闻。李宝瓶专心致志地想下联,真没有听到。
于禄微笑道:“想到一些,但自己都不满意,实在是太过狗尾续貂,就不跟老先生献丑了。”
姚琢玉回过神,说道:“倒是勉强想好了,不过老先生勿怪,我不算是读书人,只想到了——因果有论,善恶自分明,细细思量。”
不知是因为前半句,还是后半句的缘故,崔瀺忽然抬起头来,目光一转落在少女的身上。
“无妨的。”青衫老者笑着点头,指了楹联说道:“关于这对联,郡城中一直流传着一条不成文规矩,无论是人是鬼,是精魅还是鬼怪,只要能够写出一副服众的下联,就可以成为这座老城隍的贵客。”
于禄有些疑惑:“老先生,如何才算服众呢?”
崔瀺懒洋洋道:“扪心自问。”
李宝瓶刚想好一茬问题,打死一头思绪上的拦路虎,凑巧听到后,便下意识补充道:“夜深人静,良知清明,扪心自问,脱口而出。”
青衫老者缓缓点头,在离开时执意将他们一路送出城隍庙,站在门槛内,向众人微笑告别。
离开这座古老城隍庙后,陈平安向人询问那座机缘所在的客栈,结果人人茫然不知,好似根本不存在这个地方,只得望向白衣少年。
崔瀺笑问着:“不然还是算了?我也是听到些小道消息,未必当真。再说了,真要没这么吃金吞银的地方,你都不用跟我借钱了。”
陈平安看了一眼林守一,后者一头雾水,他执着道:“你们先慢慢逛逛集市,我再问问看。”
背着竹筐的草鞋少年,独自快步小跑向前,在队伍远方,问过一人又一人。
崔瀺走向马车,神色隐有不悦,弯腰掀起帘子时,转头看向林守一,眼神阴郁的少年,在这一刻,突然有些嫉妒。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