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返程路线，是崔瀺挑选的。三人也凑巧见识过一些光怪陆离的趣闻轶事，或远远旁观，或身临其境。

在大隋东边的一座大湖，三人夜行赶路，月色下，远远看到一伙御风凌空的仙人，分别手持一根巨大铁链，湖水随之大震，掀起滔天巨浪，竟是从湖底提起一块大如山峰的巨石，就这么硬生生从湖中拔起，悬空搬去了自家门派。

崔瀺解释道：“山水之间，皆有诸多灵秀之气的荟聚之物，山上仙家势力一旦发现，素来会运用神通将其攫取，搬回宗门帮派之内，视为禁脔，用以帮助镇压山水气运。”

“那股仙家势力还算有点良心，选择夜间行事，而且舍得下本钱，高价购置了精铁锁链，若是一般仙家，哪里管这些，至于山峰中途坠地，是否有凡人遭殃，当地官府哪敢计较，除非是砸在大城之中，实在无法隐瞒，最后多半也是象征性赔钱了事。”

当时听罢，姚琢玉愈发觉得，这浩然天下有礼圣搭建的茅草屋，是这有灵众生之幸，真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自由，只有相对的自由。

在大隋与黄庭国交界处的雄山峻岭之间，有一大群过山鲫，沿着山路浩浩荡荡迁徙而去。

灵气越是充沛的水源，过山鲫的繁衍生息越好，而且每万尾之中会诞生一条通体金黄的灵物，故而一般山上势力，都愿豢养此物，用以见微知著。

陈平安便拖着少年崔瀺一起，眼巴巴地盯着那一群过山鲫，最后都瞪得眼睛发酸了，这才逮住一条金色过山鲫，说要送给李宝瓶。

经过大隋边境驿站时，姚琢玉与陈平安都写了书信寄给孩子们。

然后在黄庭国一座繁华州城之内，闹市之中，又见到两个年轻剑修竟然驾驭飞剑，在人群之间飞快穿梭，全然不顾街上行人的鸡飞狗跳，一些避之不及的老百姓，直接被锋芒凌厉的飞剑刺伤，倒地呻吟不已。

在剑修经过附近时，一位老妪吓得踉跄摔倒，刚好与剑修撞了个正着，因不愿输给身后的同伴，干脆加速前掠。

若非陈平安将一位老妪扯过，恐怕就会被一剑刺死当场。

那剑修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转头狠狠瞪了一眼陈平安。

可下一刻，一阵清风轻拂开四周的百姓，那两位剑修猛地坠下，竟是以头撞地，半截身子陷进去，飞剑更是像丢垃圾一样，插进了茅厕里。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崔瀺转头望去，只见少女拿着两串糖葫芦跟上来，其中一串颗粒饱满又色泽诱人的，递给了陈平安。

这脾气真是一脉相承啊。

“当剑锋指向无辜弱小之人，这剑也就沦为了凶器。”姚琢玉说罢，咬了一口糖葫芦吃。

闻言陈平安在心里记下。

她咬着糖葫芦，酸甜交织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不知为何，这次的糖葫芦尝起来有些酸涩啊。

城内百姓仍旧惶恐不已，但没有任何人想要追究的意思，就连咒骂声都只敢压低嗓音。此刻更是不敢靠近他们，生怕因此受到无妄之灾，那位感恩戴德的老妪也慌乱离去。

崔瀺说道：“如果是其他尚未跻身中五境的练气士，是不太敢在一国州城内，如此横行跋扈，因为世间练气士以剑修最为金贵稀罕。”

姚琢玉淡然道：“所以呢？”

“若他们背后的仙家势力找上门，你会怎么做？”崔瀺直言问道。

少女又吃下一颗糖葫芦，缓缓说道：“我向来以礼待人，若遇到不讲道理的，只能揍到他讲道理了。”

“你可能觉得管不过来，管了又能如何？若是本事不够，指不定要把自己搭进去，就算拳头足够硬能管，等我们离开，他们事后照旧，管了有什么用？看得很糟心，这些我都懂。可遇到世间不平事，只是因此就袖手旁观，甚至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那岂不是更糟心了。”

听及此处，陈平安若有所思，似有所悟，而少年崔瀺却是眼前一亮，不由得挑眉。

姚琢玉扬袖一挥，那两位剑修从地里拔出来，整个人狼狈不堪，茅厕里的飞剑不再受到压制，也回到剑主身旁。

“可以滚了，不要以为在规矩之内行事，就可以在山下肆意妄为，罔顾他人性命。若是觉得不服气，尽管喊人过来，我正好一剑挑山门。记住了，你姑奶奶我叫姚琢玉，来自大骊龙泉县。”

两名剑修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跑了。

少女之姿，当可谓是人间绝色。

陈平安望着她，这样的姚姑娘，与平日里不一样，在与嫁衣女鬼一事上，也不一样。总之两个字，“帅气！”

不过姚琢玉没有等来一剑挑山门的机会，而且崔瀺也要返回大隋京城，陈平安的身边多了一对火蟒水蛇，黄庭国收尾之事，交给了那位户部老侍郎。

之所以如此，还要从城内的一座高耸楼阁说起，那附近风云晦暗，更高处的乌云中，隐约亮起一道道电光，与别处晴朗风景大不相同，像是要只在这一小块地方下雨的样子。

陈平安自然不会去凑热闹，可看透其中缘故的姚琢玉，让崔瀺自行过去，他们在城内一处茶水摊等着。

茶水铺子里，少女与草鞋少年买了两碗茶水，一起坐着喝茶。

姚琢玉笑问道：“还在担心小宝瓶他们？”

陈平安点头：“你不也是嘛。”他喝着茶，望向城头，默默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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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一路穿街过巷，终于找到楼阁所在的宅子，两尊石狮坐镇，门槛极高，仪门紧闭，不过奇怪的是这栋宅子悬挂“芝兰”二字，不是什么张府钱府。

那座显露出异象的楼阁，应该这户人家的私家藏书楼，高度不输城内的文庙魁星阁，必然不是寻常富贵人家。

越是临近这座“芝兰”府邸，崔瀺就愈发清晰感受到风雨欲来，这种感觉就像暴雨之前的大阴天，让人气闷。

在天地之间，除了儒家推崇的浩然正气，还有诸多无形之气，大抵上有清浊之分，前者灵秀，裨益修行，后者污秽浑浊，损伤魂魄。

世间有助于修行的洞天福地，就像是一座芝兰之室， 沁人心脾。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