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这日清晨，旧学塾里来了一位客人，是个满身书卷气的青衫男子。

那年轻书生笑容和煦，说道：“我叫李希圣，是宝瓶的大哥。这次贸然登门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姚姑娘。”

总有些人，一眼看到就会心生好感，这位神采飘逸的读书人，便是如此了。

姚琢玉拎着水桶，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一抹温婉的笑意：“李公子，我正要去花房，不介意的话，我们在那里小坐会儿？”

李希圣欣然应下。

绿意盎然的花房中，温柔而柔和的阳光透过温室洒落下来，一侧开阔之处，摆放着一套竹木桌椅。

在寒冬时节，万物凋零，唯有此处绿意郁郁，置身其间，那浓郁的生机，带来一种从内到外的舒适感。

李希圣一眼望过去，四周景致尽收眼底，倒是别有洞天，这里巧妙地融合了道法与阵法，凝聚天地之灵气，祛除寒暑，用以滋养花草，又不违背自然生长规律。

姚琢玉沏一壶热茶，带着一盘茶点放在桌上，“这些花草都是随意栽种的，我闲来无事时，总会来这里待上半天。”

“有花为伴，以花为友，尽享清欢。”

李希圣笑道：“姚姑娘真是一位爱花之人啊。难怪宝瓶那么喜欢你，寄来的家书里也总是记挂着，要我一定叮嘱你把病养好。”

她抬手示意，随后二人便落座交谈，“小宝瓶有心了，我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观姑娘气色虽有几分好转，但到底是伤及根本，恰好我懂一些医理，不妨让我把脉诊治？”

闻言，她轻轻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微妙：“这就不用了吧。”

“用的，姚姑娘切不可讳疾忌医啊。”李希圣笑道：“而且我这个当大哥的，应该替宝瓶照顾好你。”

姚琢玉拗不过他，只能伸出手腕令其把脉问诊，年轻书生搭脉之后，眉头微皱，随后提笔写下了两张药方。

抓药与煎药的方子，既是疗伤，同时也能固本培元，且药性温和，不伤人。如何煎熬一事，也都详细地写在纸上。至于买药材和开销的银子，自然都被李希圣揽下来。

姚琢玉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不知为何，对于眼前的年轻书生，她总有种面对齐先生的感觉。

这次会面二人相谈甚欢，临别之时，姚琢玉送他到学塾门口，李希圣便让其留步，无需再送。

她立于台阶上，安静地望着年轻书生远去的身影，心中只觉缘分使然，无关其他。

不过一日，便有李家的人打包药材，送到了旧学塾里，而且够用很久了。

年关将至，姚琢玉几乎是学塾、酒肆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养伤煎药之余，都会去花房莳花弄草、读书练字，或是到酒肆里酿酒，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尽管小镇里来了许多外乡人，许是因为阿良，又或是大骊皇帝对齐先生的愧疚之意，没有哪个不识趣的人，敢去找她的麻烦，还算过得清净。

偶尔，姚琢玉也会去落魄山竹楼走一趟，探望粉裙女童与青衣小童，见过了搬入披云山的魏檗，得知陈平安正与那块剑胚磨合中。

大年三十那天，在买完年货后，姚琢玉便往门口上贴一副春联与福字，还有两张彩绘门神。

往年都是齐先生与马师叔一起陪着，如今是有些冷清了。姚琢玉瞧一眼整齐的春联，很是满意，然后转身回屋。

夜幕降临，又是一个辞旧迎新的夜晚。

小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厨房里，弥漫着年夜饭的香气，除了一桌的丰盛饭菜，还准备一壶新酿的屠苏酒。

吃过年夜饭后，就是守夜了。

房间之中，姚琢玉换上一身崭新的衣服，围炉煮酒而坐，旁边的小桌上摆着吃食糕点，身前放在一本书。

这漫漫长夜，在轻微的翻书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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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在小镇外边的驿路上，有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车厢内坐着一位老夫子模样的儒雅老者，和一位眉眼天然清冷凌厉的少女。

国师崔瀺，宫女稚圭。

姚琢玉并未出门，而是静坐于书屋之中，铺开宣纸，蘸墨掭笔，一字一顿地练起字来。

初春微凉的风悄然溜进书屋，轻轻吹拂而过，那纤细如玉的手指稳稳按住纸张一角。若是有人仔细端详，便会发现这潇洒写意的字迹间，无形中竟蕴养着凌厉的剑意，似有藏剑出鞘之势。

正月初二，小镇风俗是开始拜年走亲戚。

姚琢玉没亲戚可走，在在后院花房里静坐养神。

陈平安亦是如此，所以干脆带着两个小家伙去往落魄山，后又遇见魏檗，便随他一起到四周的山头看一看。

另一边泥瓶巷里，阮秀来到了陈平安祖宅外，但却院门紧闭，原本打算转身回家，不巧碰上几个爱占便宜又嚼舌根的市井妇人。

在阮秀那里讨不到好处，一位妇人便说道：“咱们不跟她聊，就找陈平安，他要是好意思抠抠搜搜，我们就戳他的脊梁骨，看他还要不要名声了。”

其余两位妇人也点头，其中一人眉飞色舞，压低嗓音笑道：“陈平安最怕别人说他爹娘的不好了，这个最管用。”

“滚！”阮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泥瓶巷一端，面无表情道：“要不然我就打死你们。”

“打死她们做什么，不嫌脏手啊？”这时身后传来一个苍老嗓音。

阮秀转头看了眼老人，不说话。

杨老头大口大口抽着旱烟，看着那些个长舌妇，心肠歹毒算不上，可要说良善之辈，那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他望向没有带子女来的妇人，开口道：“去跟你那个在县衙当差的汉子说一声，再让他跟背后的人说一句，人在做天在看，恶心人的事情，要适可而止，真成了祸事，谁都兜不住。”

那个妇人有些心虚，“杨老头，你在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拉倒。”

老人吐出一口雾蒙蒙的烟圈，“那我就说句你们都听得懂的，以后去铺子抓药，收钱一律加倍，遇上个要死人的大病，杨家铺子郎中直接不上你们三家的大门，直接准备棺材好了。”

妇人们顿时愕然。

杨老头瞥了眼其中一个眉眼清秀、根骨硬朗的孩子，摇头叹息道：“可惜了，给你娘的一百两银子，硬生生断了长生路。以后无法在西边大山里立足，离了家乡颠沛流离的时候，多想想我今天说的这句话。”

老人径直离去，“秀秀姑娘，接下来如果她们还不滚，那就真可以打死她们了，合情合理合规矩，谁都挑不出毛病。打死之后，不用收尸，只需要记得丢出去泥瓶巷，脏手之后，去龙须河洗洗就是了。”

阮秀笑道：“下次我跟陈平安一起去铺子拜年。”

杨老头嗯了一声，点点头，没拒绝。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