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阮邛将要开炉铸剑，声势会很大，龙泉郡地界上的一切妖物鬼魅精怪，以免遭殃，会暂时去往文武两庙、大山之中避难。这些地方藏风纳水，灵气充沛，能够帮助阻挡铸剑余波。

齐先生以藏在槐木剑中的香火小人，与杨老头做了交易，作为报酬，需要护着陈平安一次。

如今小镇风云变幻，不宜久留，之前找李希圣算过一卦，待阮邛铸剑成功，陈平安便要南下远游，五年为期限。

杨老头逐一将事情透露给他，陈平安也都听进去，不过临走之前，少年却有些欲言又止。

杨老头一眼便洞悉少年心中所想，他大口抽着旱烟，吐出一圈圈烟雾，语气平淡道：“那丫头又不是你，还用不着你操心。”

陈平安听到这话，才放心离开杨家药铺，只是刚跨出药铺大门，他忍不住又转身回去，过了侧房，看到那个坐在原地吞云吐雾的老人，少年向老人鞠一躬。

杨老头坦然受之。

在陈平安再次离去后，老人敲了敲那支色泽泛黄的竹竿旱烟，思绪翩翩。

最后，杨老头望向了旧学塾的方向，姚琢玉此刻正在花房里，那些被旁人视若敝屣的野花杂草，在她那里就是如珠似宝，每日悉心照料着，也是小镇这些年来头一份了。

这丫头从一开始就不在赌桌上，毕竟是个难以预料的变数。

之前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会如何选择，可人家压根就不用选，生死置之度外，不管值得与否。

另一边，陈平安小跑向骑龙巷，喊上青衣小童与粉裙女童，重返落魄山。

不过三日后，在姚琢玉到落魄山拜访时，发现竹楼屋内响着一阵爆竹崩裂的清脆响声，不时还会传来少年痛苦哀嚎的声音。

粉裙女童在一楼生火，正煮着一大缸香气扑鼻的药汤。那青衣小童枯坐在崖畔，反而愈发勤勉修行。

“这位老先生，是来找自己孙儿的先生，这几日都在给陈平安喂拳，打磨三境的底子。“随行的魏檗解释道。

孙儿的先生？那就是崔东山与崔瀺的爷爷了。

姚琢玉听罢，抬手一挥便从酒肆后院搬来了三坛美酒，放在竹楼廊道里。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那就劳烦老先生多照顾一下陈平安。”

竹楼里的老人正忙着，没有回应她，不过草鞋少年的哀嚎声，似乎更加撕心裂肺了。

姚琢玉转身说道：“我原本想找陈平安说一些事情，但还不是时候，在他南下远游前，我会来送他的。”

魏檗点头道：“晓得了，我会找时间告诉他的。”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已过正月十五元宵节。

龙泉小镇上依旧热闹，但是这两天西边大山里，异常安静宁和，在此落脚的外乡仙家，以及那些桀骜不驯的妖精鬼怪，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因为大骊国师崔瀺开始巡山了。

小镇桃叶巷，谢氏祖宅里，谢实一直在等大骊皇帝的确切消息。

这日曹曦登门拜访，话不投机，谢实正欲赶人，可下一刻两人几乎同时望向西南方向。

曹曦眯起眼，有点幸灾乐祸。谢实脸色自若，但是心底已经有些震撼。

九境巅峰的武夫气势。

在西南大山那边的某个地方，有人以肆无忌惮的方式，“巡视”整座小镇。

最终死死盯住谢实。

一位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桃叶巷的“年轻”剑客，正是墨家豪侠许弱，横剑在身后，悠然散步。

谢实喝了口茶水，环顾四周，在他就要将茶杯放回桌面的前一刻。

从天井处，一只小黄雀嗖一下破空而至，屋顶天井那边涟漪阵阵，很快就恢复平静。

小巧可爱的黄雀，停在谢实肩头，轻啄汉子的衣衫。

这只黄雀，许多小镇百姓都见过。

曹曦面露疑惑，随即勃然变色，最后额头渗出汗水，笑脸惨白，既敬畏，又有一丝庆幸。

许弱一声叹息，松开了握住剑柄的那只手，这剑出与否，结果都是一样的，还是太慢。

阮邛只是打铁动作稍微停歇，就马上继续埋头铸剑。

学塾后院屋内，姚琢玉正守在炉火边煎药，她忽然停下了手中动作，缓缓转过身来，望向那座桃叶巷中的谢氏祖宅。

唯独落魄山竹楼，老人放声大笑，战意盎然。

夜幕沉沉，有位莲花冠道人，正推着一辆独轮车，插着算命摊都会有的唬人旗招子，走在通往槐黄县的官路上，车轮碾压在道路上，吱呀作响个不停。

一只黄雀凭空破开夜幕，从涟漪中钻出，一个急停，站在年轻道人的肩头，用鸟喙亲昵摩挲着道人的脸颊。

陆沉笑容灿烂，腾出一只手，轻拍黄雀的小脑袋，“知道啦知道啦，之前是辛苦你喽，要你将一枚枚铜钱啄来啄去的，帮着勘验文运，没法子呀，齐静春下棋那么厉害，你看，最后咱们两个不也没算出齐静春的后手？”

在与黄雀絮叨完，他念叨着“佛祖菩萨们保佑啊……”

陆沉举目望去，夜色下的小镇，在他眼中，纤毫毕现。

无论是那洞天下坠之后，失去大阵护持，还是破碎之前，术法禁制完整，对他而言，其实一模一样，并无差别。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打那顶古朴道冠，似乎在思考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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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低垂，不多时，淅沥沥的一场春雨，不期而至，越下越大。

屋檐下，姚琢玉搬来一张竹椅落座。她微微后靠，闭目凝神，静静地聆听着雨滴敲打青瓦的嘀嗒声。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人生啊，无可奈何。”

另一边的西边大山里，披云山南麓。

林鹿书院已经破土动工了，大骊对于这座书院的重视，完全等同于北岳正神庙的建造，仅是圣旨就下了两道，分别给州府和郡守府。

化名为程水东的黄庭国老蛟，一袭合身青衫，完全就是夫子醇儒的气质模样。

老蛟与魏檗并肩而立，一起望着热火朝天、尘土飞扬的书院地址。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