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去而复返的年轻道人，让诸多小镇少女妇人心心念念的那个家伙，又开始在原来的位置摆摊了。

只是如今小镇热闹非凡，竟然隔壁就有抢生意的老道人，那算命摊子生意火爆，求签算命的小镇百姓，络绎不绝。

陆沉这边摊子生意冷清，门可罗雀，在摊子摆起来的时候，就有一只黄雀从远处飞掠而至，然后盘旋离去。

他有些伤心，可怜巴巴望着一些个妙龄少女，曾经可都是热络聊过天的熟悉面孔，只是那些闻讯而来的少女们，多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故意眼睁睁看着英俊道人的窘态，反而愈发开心。

这让年轻道人就有些伤心了，最后实在无聊，瞧见隔壁摊子暂时没有求签算命的人，便干脆厚着脸皮去坐在凳子上。

不过聊了没多久，陆沉就返回自己的摊子，双手抱住后脑勺，身体后仰，望向蔚蓝天空。

因为不远处有妇人带着稚童正赶来，生意登门，老道人哪里有功夫跟一个蹩脚同行挥霍光阴。

在更远处，谢实带着长眉少年缓缓而来，少年来之前，只听老祖宗说是“他这一脉的老爷”，饶是心志远胜常人的的他，仍是心里打鼓不停。

可当长眉儿看到年轻道人的面孔后，顿时懵了。

年轻道人在小镇百姓这边不陌生，会给樵夫窑工算卦，给姑娘妇人看手相，帮人写家书，什么都会做。

一些个能够蹭吃蹭喝的红白喜事，他也不含糊，无非就是帮忙念叨几句吉利话，然后就开始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比起上山下水的青壮汉子，毫不逊色，简直能让心疼饭菜钱。

谢实刚要恭敬行礼，莲花冠道人微微摇头，伸手虚按了两下，示意他坐下便是。谢实便老实地坐在那长凳上，长眉少年咽了咽口水，站在他身边，低着头，脑子里一团浆糊。

谢实不知如何开口，天君头衔已是囊中物的一洲道主，竟是坐立难安。

陆沉不理会他，微微抬头望向低头的少年，打趣道：“贫道当年没骗你吧，你的那支上签，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长眉少年不知为何，就要下跪磕头，只是偏偏如何都跪不下去。

陆沉笑道：“不用这么紧张，当年你又没做错什么，心虚得好没道理。怎么，只因为辈分比你家老祖宗高一些，你就觉得自己错了？那你这辈子可就有的愁喽，越往山上走，越是见着谁就觉得自己错，何苦来哉，白白浪费了贫道的一支上签。”

少年以往是挺伶俐懂事的一孩子，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露怯，这让谢实有些恼火，只是刚要出声训斥，就被陆沉一瞪眼，吓得他噤如寒蝉，闭嘴不言。

谢实心中苦笑，原来自个儿比起长眉儿，好不到哪里去。

陆沉轻笑道：“真不打算留在身边雕琢？”

谢实正襟危坐，深呼吸一口气，运用神通正本心，不再畏手畏脚，回答道：“大树荫庇之下，既是福气，也是坏事，很难长出第二棵高树。”

陆沉点头道：“正解。”

然后陆沉揉着下巴，啧啧笑道：“回头贫道可以把这句话去跟师父说一说，让他老人家别总唠叨当徒弟的不成材，当师父的最少有一半错嘛。”

谢实好不容易平稳的心绪，立即一团乱麻，苦着脸一言不发。

陆沉对长眉少年招招手，“来来来，帮贫道看着摊子，贫道随便走走，见一见熟人去。”

少年是打死也不挪步。

陆沉也不以为意，对连忙起身的谢实吩咐道：“其他人贫道就不见了，你跟他们打声招呼。还有啊，以后贫道若是想见你家子孙，哪里需要你多此一举地领着过来，他就是躲在下边的福地里头，贫道一样也能见着，对不对，所以下不为例。”

谢实压低嗓音，点头道：“谨遵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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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学私塾里，又来了一位客人，而且是熟人，在南下游学路上有过两面之缘的剑客许弱，之所以会来此，则是为了传达国师崔瀺的意思。

姚琢玉安静地听罢，只是微笑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亲自与他当面详谈。”

许弱抱拳行礼，最后身形一闪而逝。

在这之后，姚琢玉则是转瞬之间缩地成寸，来到落魄山的竹楼外，几乎无人察觉到。

竹楼之中，陈平安收拾妥当行李，转身刹那，便见少女缓缓走过来。

姚琢玉停在少年面前，开门见山道：“还记得绣花江渡船上，你想的那件事情吗？”

陈平安点头回道：“当然记得。”

姚琢玉微微一顿，续道：“道可道，非常道。有些道理只有亲身经历，方能真正得悟，掰碎了讲给你听，反而不美了，不过是如风过耳畔。离别在即，我就赠你几句学到的诗吧。”

草鞋少年闻言，洗耳恭听。

她朱唇微动，在陈平安的心湖之中留下几句颇有哲理的诗。

陈平聆听过后，都记在心里，等日后琢磨其中深意。

姚琢玉嫣然一笑，望着他说道：“你可以慢慢地思考，不着急的。”

另一边，铁匠铺子的一座剑炉内，阮邛打铁动作没有停歇，声势比起之前都要惊人。

一次次火星四溅，偌大一间屋子，灿烂辉煌，攒簇在一起的火星不断累积，一点都不曾消散，更不会流泻到屋外去，使得屋内几乎没有了立足之地。

阮秀与魏檗都在，由于空间有限，只能并肩而立。

阮秀手中怀抱着一柄无鞘长剑，剑刃并未开锋，看上去丝毫不显眼，恐怕落在中五境剑修眼中，都不过是一根崭新剑条而已。

阮邛一边抡捶，一边转头对魏檗沉声道：“劳烦你将秀秀送往落魄山，杨老前辈已经遮蔽了天机，应该不会有意外了。”

阮邛然后对女儿叮嘱道：“到了落魄山，送剑后，千万不要多说什么，只需让他赶紧跟着魏檗去往牛角山，乘坐那艘‘渡船’去往南方。”

“这把剑在被斩龙台开锋之前，不会显现出丝毫峥嵘，但是如果遇到大妖，还是会露出马脚，所以让那个姓陈的小子，南下之路，别自己找死，跟那些个山泽大妖不对付，以他如今的武道境界，只要不找死，是有机会活着走到倒悬山的。”

魏檗考虑的更加周到，“我手边还留着一根粗槐枝，到了落魄山，我送陈平安去牛角山包袱斋的路上，可以顺便帮他做两把剑鞘。”

阮邛欲言又止。

魏檗会心一笑，“放心，那只养剑葫芦，我已经使用了障眼法，一般只有十境练气士才能看穿，问题不大。”

阮邛继续埋头干活，打铁如打雷。

魏檗这次不敢托大，心中默念，手指掐诀，悄然运转自己辖境内的山水气运。

二人很快出现在落魄山竹楼二楼。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