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前」
不管洞天中发生什么,坐镇此地的圣人都会有所察觉。
小镇外的深山中,雾气氤氲,齐静春从窑工姚老头怀里接过那个刚满周岁的小娃娃。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此刻正睡得香甜,小嘴微微抿着,不自觉地吮吸着自己的手指头,很是惹人怜爱。
那一年春暖花开之际,学塾的齐先生抱着怀里的孩子,回到了小镇。
学塾之中,马瞻站在门前,目光落在面前的师兄身上,一时怔住。
“师兄,这是哪儿来的孩子?”
齐静春笑道:“是龙窑的姚师傅在山里捡到她,不过从今往后这孩子,就跟我们一起生活了。”
随姚姓,取名为琢玉。
生命的奇妙之处在于,它是如此复杂而神奇。
当小琢玉开始牙牙学语,当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小小的手掌努力维持着平衡,一步步朝着齐先生走来时,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孩子蹒跚学步,一点点走到齐静春的身前,小手轻攥住宽大的衣袖,她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温柔而澄澈,带着几分好奇与认真,以小镇方言软声唤道:“先生?”
齐静春低下身,温声回应:“在的。”
……
来到此方世界,享受又一次新生,面对再一次不复相见的离别,姚琢玉心中隐痛之余,只能将全部精力转移开来,投入到新生活当中。
她真的有认真地做一个孩子呢,不过那些大人们好无聊啊,真拿他们没办法。
学塾课堂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端坐其间,与小镇的蒙学孩童们一道,稚气未脱地摇头晃脑,齐声背诵着一篇古文。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女童粉嫩的脸颊上,映得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愈发灵动。
余光中有只黑猫,通体漆黑,很难说清楚是家猫还是野猫,它脚步轻灵,无声无息,蹲坐在对面的屋脊之上。
黑猫拿爪子梳理着油亮的毛,抬起头来,它那一双幽黑的眼眸,直愣愣盯着女童,似乎有些好奇。
小镇里同它一般注意到变数的人,不足双手之数。至于其他人,不过是察觉到某位耐人寻味的态度,从而投来目光罢了。在与那孩子接触时,试探之余,不乏几分算计,但下场如何,看学塾齐先生的态度,便知晓了。
学堂中的姚琢玉似有所感,忽然间扭头望过来,刹那间与黑猫隔空对视,只见她唇角微扬,调皮地眨了下眼睛,灵动而又俏皮。
显而易见,这个孩子是知道的。
甚至,是温柔而包容的。
日晷的影子缓缓移动,时间如同细沙一般悄然从指缝间溜走。学塾的蒙童们陆续背上书袋,三五成群地嬉笑着离开。
姚琢玉在完成课业后,就出门来到了廊桥边,那里正有一个卖糖葫芦的汉子正等着她。
“你究竟想问我什么?”姚琢玉微微歪着头,挑眉问道。
这个卖糖葫芦的男人,是个憨厚的汉子模样,可开口提出的问题,却让姚琢玉不禁眉头一皱。
“为什么一定要杀人?要是杀人就能解决问题的话,那还要讲道理干什么。”
邹子笑道:“所以你的选择是?”
“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取一毫而损天下,亦不为也。所以,不杀。”
姚琢玉坐在廊桥的台阶上,微微仰头看向他,眸中带着几分疑惑,“你似乎并不希望我选择另一个答案?”
对于这个问题,邹子的态度不置可否。
岁月的年轮不停地转动,小镇历经数个春夏秋冬的更迭。
这一年,姚琢玉八岁了,而小镇里也来了一位摆摊算卦的云游道人。
姚琢玉循着一条清晰可见的因果线探去,目光所及之处,那算命摊子前,有位头戴莲花冠的道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整个人呆若木鸡,一脸崩溃的凄惨模样。
这么大的变数哪儿跑出来的啊!
“找到你了。”少女眉眼一弯,愈发灵动娇俏。
望着不远处拿着糖葫芦的女孩,陆沉抬手抹了把脸,旋即一脸笑意地问道:“小姑娘,可要算一卦?算不准不收钱。”
于是,一刻钟后,姚琢玉悠然自得地坐在算卦摊前的板凳上,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而对面的陆沉满是欲哭无泪的神情,好似吃了天大的哑巴亏,却又无可奈何。
少女不知,那一年初见莲花冠道人,自此便让他“生无可恋”了十年。
“琢玉。”
一道温润醇厚的嗓音从后方悠悠传来,姚琢玉闻声回首,只见那青衫儒士含笑而立,向她说道:“该回去了。”
在算卦摊上放下一文钱后,姚琢玉就跳下板凳,转身迈着小步哒哒哒地跑到齐先生身前,自然而然的牵住先生温热的手掌,轻轻一握。
落日的余晖洒满天际,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昏黄的光晕中渐行渐远。
这时姚琢玉忽然回眸一望,目光穿过交错的光影,定格在莲花冠道人身上。
“我们来日方长,道长。”
……
自那以后,姚琢玉每年都会光顾一次算卦摊子,每次算卦后,放在桌上的铜钱,也从最初的一枚悄然增至九枚。
光阴似水,岁月无声,转眼间她已到了十七岁的年华。
这年暮秋时分的清晨,龙窑的姚老头走了,被人发现时,他坐在一张小竹椅子上,正对着窑头方向,闭眼了。
暮秋的雨,带着几分凉意,被萧瑟的秋风裹挟着,淅淅沥沥地洒落人间。
姚琢玉撑着一把青竹伞,提着裙摆穿过街巷。
忽然间她停下脚步,目光透过珠帘般的雨幕,定格在小镇那座螃蟹牌坊上。
少女看了一眼儒家牌匾上的四个字,神情淡然如水,可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伞柄。停顿一瞬后,她收回目光,转身迈步离去,背影融入萧瑟的风雨中。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廊桥下悬挂着的老剑条微微晃动了一下。
剑虽仅出鞘分毫,却溢出一缕纯粹至极的剑意。
次日清晨,姚琢玉如往年一般,来到算卦摊子处,让陆道长卜一卦。
陆沉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这次要算什么啊?”
“算你我今日的运势。”姚琢玉从钱袋里拿出一枚刻有桃花与剑的铜币。
她抬手捻子、落子般,将桃花币放在桌上,旋即抬眸,望向对面的莲花冠道人,“剑为凶,花为吉。”
陆沉闻言,眼底神色悄然一动,他拿起桌上的桃花币,笑道:“这倒是有几分意思了……那就来吧!”
话音一落,他直接将手中的桃花币抛了起来。
桃花币在空中飞旋了几圈,落在身前的木桌上,一圈接着一圈地转着,到了最后,那枚桃花币居然就这么立住了,既不是桃花,也不是剑。
陆沉再一次欲哭无泪,“天晓得啊!”
一片寂静无声。
姚琢玉伸出手,一把扣上了桃花币,使得桃花朝上。
少女垂下眼帘,神色隐匿在微凉的光影中,她轻轻开口:“这次没带够十文钱,这枚桃花币,便留给你吧。”
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剑来———
作者存稿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