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远游途中,陈平安见过了从天而降的阿良,结识了年轻道人张山峰,最后在南涧国渡口下船,要去往老龙城的下一座渡口。
陈平安抬手,向鲲船上的春水秋实姐妹抱拳告别,很江湖气,不愧是一位勤恳练拳的纯粹武夫。
春水抬起手臂,挥了挥手。等到陈平安转身离去,秋实这才转过头,一副气鼓鼓的俏皮模样。
春水打趣道:“你这是何苦来哉,跟人家离着这么远,客客气气道个别,又不少几两肉。”
秋实斜瞥一眼姐姐的胸脯,忍住笑意,“姐,你少了几两肉,是不怕,反正底子厚,我可不行。”
姐妹二人打闹起来。
年少时,总以为离别是下一次重逢的开始。
在南涧国稍作停留后,那艘打醮山鲲船继续升空,御风南下。
鲲船航行在宝瓶洲中部偏南的上空,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好时节。
这一日暮色中,鲲船下方的朱荧王朝疆土境内,一座不知名山巅之上,蓦然绽裂绽放出千万缕剑气,照耀得方圆数十里都亮如白昼。
剑气直冲云霄,如瀑布般直扑而去,刚好汹涌倾泻向了一艘浮空鲲船。
不过瞬间,跨洲远游的庞大鲲船就千疮百孔,数百人当场毙命,遭遇重创的鲲鱼哀嚎,剧烈翻腾,加上天上强劲罡风吹拂,又有数百人直接被摔下鲲船背脊,摔死在朱荧王朝的大地上。
鲲船毁灭,已是定局。
垂死挣扎的鲲鱼,不断冲向地面。
期间不断有大修士惊慌失措地腾空而起,火速离开鲲船。
……
夜幕中,死亡鲲鱼的背脊之上,建筑倒塌,瓦砾废墟,俱是尸体和伤残。
以一己之力托举整艘鲲船平稳落地的中年僧人行走在鲲鱼的脊背之上,他逐一竭尽所能地照顾过去,最后来到一位满脸血污的少女身前。
僧人叹息一声,见她并无大碍,双手合十,默默离去。
双眼无神的少女,怀中抱着一位同龄少女,那具看不清面容的尸体,腰间颓然悬挂着一只漂亮的绣袋。
还活着的少女,轻轻地拍着尸体的后背,重复呢喃道:“不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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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去极晚,夏来极迟。
今年的春天,初春来了,暮春走了,马上就是立夏时节,那么今年的整个春天,就算这么过去了。
姚琢玉从驿站送信回来,正巧与手中拿着几本书的长眉少年碰面。
“姚姑娘,又去送信啊?”长眉少年向她笑道。
“是啊。”姚琢玉笑着点头,“上次推荐给你的志怪小说,觉得怎么样?”
这位长眉少年,名为谢灵。他是道家天君谢实的后辈子孙,亦是阮邛座下的三名开山弟子之一。
“很精彩,故事都特别有意思,老祖宗也觉得好看呢。”
“那就好。”姚琢玉与长眉少年闲聊几句,便各自分开了。
但她没有回学塾,而是忽然改道去了一趟算命摊子,那边正有个臭牛鼻子道士等着自己。
桃叶巷,谢家祖院。
谢灵把买来的书交给老祖宗,但还未交谈几句,谢实突然站起身,少年自然而然跟着起身,一大一小就这么站了约莫半柱香功夫。
少年才惊骇发现自己娘亲,言笑晏晏地领着一位“”年轻道士”来到院子。
等到妇人离开后,谢实正要说话,就被登门拜访的莲花冠道人伸手示意坐下。
陆沉坐在石凳上,像是跟人拉家常一般,与谢实吩咐道:“等到宝瓶洲事了,你返回俱芦洲的之后一甲子,贺小凉那边你多看着点,也不用如何帮她,只需保证她别死了就行。”
“等她站稳脚跟,开宗立派,那个时候你倒是可以锦上添花,人也好,钱也罢,法宝器物都行,多多益善,你们两个也算结下一桩善缘。”
谢实再次起身,拱手行礼道:“谨遵掌教法旨!”
“你这古板脾气,真是不讨喜啊。”
陆沉调侃一句,转头又笑眯眯地给长眉少年送了一份临别赠礼。
他仍旧是那副惫懒姿态,对小辈叮嘱了几句,眼看谢实又要起身领命,气笑道:“信不信一巴掌拍死你,还没完没了了!”
谢实只得乖乖坐在原地。
陆沉想了想,沉默片刻,站起身,再没有笑意,郑重其事道:“以后记得保护好李希圣,如果出了问题,贫道就算坏了两边的规矩,也要从白玉京返回这座浩然天下,唯你谢实是问!”
已经吃过挂落的谢实,当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陆沉一拍额头,“有你这么些不开窍的徒子徒孙,难怪贫道这一脉道统香火不旺啊。”
他抬起头,又抬手屈指轻弹莲花冠,面带笑意,轻声道:“喂喂喂,七十,在不在,在的话,麻烦你开门送客啦!”
谢实脸色微变,赶紧顺着掌教老爷的视线,抬头望去。
以他一洲道主的浩瀚道法,竭尽目力,仍是只能透过重重云海,最终在一处天幕穹顶,看到些许波澜涟漪。
陆沉一闪而逝。
瞬间那处天幕穹顶开启的“小门”,就随之关上。
道祖座下三弟子陆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浩然天下,重返青冥天下。
至此,道家借天君谢实之手,带走李希圣、贺小凉去往北俱芦洲。
借打醮山鲲船击毁一事,谢实得以坐镇东宝瓶洲中部,牵制观湖书院,不让大骊吞并整个宝瓶洲北方的“大势”,出现任何意外。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