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初长成

蝉鸣声像无数根细针穿透教室的玻璃窗，在闷热的空气里划出刺耳的涟漪。林瑶趴在课桌上，额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粉笔灰混着汗味在鼻腔里发酵。她盯着黑板上方摇晃的吊扇，叶片搅动着凝滞的热风，却吹不散校服领口处凝结的盐渍。

"下节课测八百米和跳绳。"体育委员的通知声让林瑶的手指骤然收紧。她低头看了眼被汗水洇湿的课表，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纸张边缘，在"体育"二字上戳出细小的褶皱。书包侧袋里备用的红糖块硌着大腿，可她早晨实在咽不下油腻的包子——生理期前莫名的反胃感已经纠缠了她三天。

塑胶跑道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光，林瑶蹲在树荫下系鞋带，喉间泛起酸苦。远处传来同学们的加油声，有人冲过终点线时的欢呼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她握住跳绳手柄的瞬间，金属握把的滚烫几乎灼伤掌心，细密的汗珠顺着腕骨滑进衣袖，在浅蓝色布料上晕开深色痕迹。

"各就各位——"哨声撕裂空气的刹那，林瑶突然觉得眼前的跑道扭曲变形。第一圈还未跑完，小腹就传来熟悉的抽痛，像有人攥紧了她的肠子。汗水流进眼睛的刺痛、胃部翻涌的恶心感，还有突如其来的眩晕感，三股力量在体内疯狂撕扯。她踉跄着扶住操场边缘的单杠，金属表面的温度烫得她缩回手，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眩晕边缘的挣扎

“下一组准备！”体育老师的哨声刺破粘稠的暑气，金属哨身折射的光斑晃得林瑶眯起眼睛。她踩上滚烫的跑道，橡胶颗粒隔着运动鞋灼烧脚底，远处终点线的红旗在热浪中扭曲成模糊的血色。身旁的同学正互相打气，可那些声音像是隔着毛玻璃传来，混着蝉鸣在耳膜里嗡嗡作响。

深吸一口气时，鼻腔里涌进带着沥青味的热浪，林瑶感觉喉管被烫得发疼。发令枪响的瞬间，她机械地摆动双臂，校服下摆拍打大腿的触感变得麻木。第一圈的弯道处，小腹突然传来尖锐的绞痛，像被冰锥猛地刺入，她下意识捂住肚子，脚步却不敢放慢——余光瞥见旁边跑道的同学已经超过了她。

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进锁骨，咸涩的液体流进眼睛的刹那，世界仿佛被泼上了硫酸。林瑶踉跄着扶住跑道旁的栏杆，眼前炸开密密麻麻的白芒，双腿像被抽走了骨头般绵软。远处加油的声浪忽远忽近，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里混着胸腔的震颤，校服后领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林瑶！加油啊！”模糊的呼喊声穿透耳鸣传来，她强撑着站直身体，却感觉地面开始倾斜。柏油跑道腾起的热浪裹着眩晕将她吞没，下一秒，突如其来的刺痛像把冰锥狠狠扎进小腹，林瑶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操场上蒸腾的热浪突然变得刺骨，她死死按住绞痛的位置，指甲几乎掐进皮肉，双腿却像浸泡在寒潭里的铁块，每迈一步都拖拽着千斤重的锁链。周围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在耳膜里扭曲成尖锐的蜂鸣，跑道边缘的香樟树开始疯狂旋转，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逐渐被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吞没。

踉跄的瞬间，林瑶看见跑道上晃动的白色起跑线变成了扭曲的蛛网。她伸手去抓虚无的支撑，指尖却只触到滚烫的空气！

"林瑶！"旁边等待区前排的杨涛第一个反应过来，转身冲过去扶住她。林瑶的脸白得像纸，额头上布满冷汗，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

"我在！"杨涛的声音带着剧烈喘息，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林瑶瘫软在他怀里，闻到少年校服上混着汗水的皂角味。她勉强睁开眼，看见杨涛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睫毛上还沾着跑道扬起的灰，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惨白如纸的脸。掌心传来的温度顺着脊椎蔓延，恍惚间，林瑶想起八年前防疫站里那个咬了她一口的小男孩，此刻正用颤抖却坚定的手臂，将她从黑暗边缘牢牢拽住。

"快！叫老师！"杨涛大喊。几个女生已经围了过来，有人帮忙解开林瑶的校服领扣，有人跑去通知老师。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飘来的茉莉香，丝丝缕缕钻进林瑶的鼻腔。她的眼皮像坠着铅块般沉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缓缓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在视野里逐渐清晰，吊扇有节奏地转动着，投下细碎的阴影。

身下的床垫柔软而有弹性，浅灰色的薄毯轻轻盖在身上，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林瑶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床单上细密的纹路，这才恍惚想起自己在跑道上摔倒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腹部残留的钝痛让她忍不住轻轻皱眉。

“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响起。林瑶偏过头，看见杨涛搬着塑料凳坐在床边，膝盖上还沾着跑道的红漆。他的校服皱巴巴的，领口歪斜，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皮肤，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少年手里紧紧攥着林瑶的蓝色水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瓶盖已经被拧开，显然是做好了随时喂她喝水的准备。

杨涛的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声音哽咽：“你都不知道，你晕倒的时候脸色有多差......我背着你跑过来，感觉你的身体越来越沉，怎么叫你都没反应......”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却蹭花了脸上的灰，显得有些滑稽。但林瑶却鼻子发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窗外的蝉鸣声依旧喧嚣，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杨涛身上，给他镀上一层金边。林瑶看着眼前这个急得眼圈发红的少年，想起八年来他无数次的陪伴，喉咙像被棉花堵住般发不出声音，只能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露出一个虚弱却安心的微笑。

林瑶尝试着用手肘撑起身子，腹部传来的抽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像有细密的丝线在五脏六腑间反复缠绕。薄毯滑落时，她才发现校服下摆已经被细心地掖进运动短裤里，沾着碎石的运动鞋整齐摆放在床边，显然有人替她做了整理。

"慢点起身，别着急。"带着暖意的叮嘱从门口传来。护士阿姨端着青瓷碗跨进门槛，蒸腾的热气裹着红糖特有的焦香，在消毒水气味的医务室里漾开温柔的涟漪。搪瓷托盘上还放着用纸巾包好的暖宫贴，边缘整整齐齐地折出花边。

"小姑娘，你这是低血糖加上生理期突然来了，才会晕倒。"护士阿姨将枕头垫高，动作轻缓地扶起林瑶，手掌隔着布料试探她后背的温度，"来，先把这杯红糖水喝了。姜是现切的，驱寒。"深琥珀色的液体盛在碗里，表面漂浮着几片薄如蝉翼的姜片，在光影里微微颤动。

林瑶接过碗时，指尖触到瓷壁的温热。第一口糖水滑过喉咙，甜与辣交织的暖意瞬间漫上舌尖，腹部的绞痛似乎也被这股暖流慢慢熨平。她瞥见杨涛正局促地站在窗边，偷偷把藏在背后的东西往衣摆里塞——那分明是印着小熊图案的暖宝宝包装袋。

"喝完靠着歇会儿。"护士阿姨又变魔术般从口袋掏出片巧克力，银色包装纸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含着补充糖分。"看着林瑶把巧克力放进嘴里，她才放心地整理起药柜，金属药瓶碰撞声中，还夹杂着轻声的叮嘱："记得让家长准备热水袋，这几天别碰凉水......"

护士阿姨转身整理医药柜时，杨涛像被按了启动键般突然挺直脊背。他攥着林瑶的水壶来回摩挲，指腹在塑料外壳上划出细密的汗痕，喉结随着紧张的吞咽上下滚动。直到金属药瓶碰撞的清脆声响暂歇，他才蹭到护士身边，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的瓷砖："阿姨，那个......她之后要注意什么？"

"小同学很贴心嘛。"护士笑着摘下听诊器，从抽屉里抽出张便签纸，"生理期要避免剧烈运动，多喝温热的红糖水......"杨涛慌忙摸向口袋，这才想起笔和本子都在教室，急得耳朵尖瞬间涨红。他干脆踮着脚凑近，目光紧紧锁住护士笔尖划过的字迹，嘴唇跟着默念"忌生冷食物""注意保暖"，连睫毛都紧张地微微颤动。

"特别是要注意休息。"护士将写满注意事项的纸条递过来，杨涛双手接过时，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手臂——那里有道新鲜的擦伤，是背着林瑶冲向医务室时被跑道边缘的碎石蹭破的。他却浑然不觉，反复确认"每天喝三次红糖水""疼痛难忍要热敷"……

临走前，他又红着脸指指桌上的暖宫贴："这个...贴在哪里比较合适？"护士被逗笑的同时，耐心示范着贴在小腹的位置。杨涛学得格外认真，耳尖的红晕从脖颈一路烧到发根，却固执地追问："隔着衣服贴可以吗？需不需要加热？"直到确认每个细节，才如获至宝般将注意事项折好，小心翼翼塞进校服内袋——那里还藏着为林瑶买的红糖块，此刻正隔着布料微微发烫。

"谢谢..."林瑶轻声说。

林瑶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红糖姜茶，氤氲的水雾模糊了视线。

少年的耳朵尖红得像要渗出血，手指死死揪住书包拉链，关节泛着青白。塑料袋被攥得簌簌作响，粉色包装上印着的小花图案若隐若现。他不敢看林瑶的眼睛，目光在天花板的吊扇、墙角的绿萝、自己沾着灰尘的运动鞋之间慌乱游移，连说话都开始结巴：

杨涛挠挠头："跟我还客气什么！以后记得一定要吃早饭，还有..."他突然红了脸，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包卫生巾，"我...我问班长借的，你先用着..."

当杨涛磕磕巴巴说出后半句话时，她的睫毛猛地颤了颤，滚烫的液体差点泼出碗沿。医务室的空气突然变得黏稠，只有窗外的蝉鸣声依旧不知疲倦地叫嚣着。

林瑶感觉脸颊比刚喝下的姜茶还要滚烫，喉间像卡着块融化的红糖，甜得发涩又暖得发酸。她看见杨涛校服袖口还沾着扶她时蹭到的草屑，膝盖处有道被跑道磨破的痕迹，突然想起晕倒前那道稳稳托住她的手臂，还有奔跑时剧烈起伏的胸膛传来的温度。他把塑料袋往床边一放，转身就想跑，却被林瑶微弱的“等等”叫住。少年僵着身子回头，看见女孩垂眸盯着碗里的姜片，耳尖同样红得透亮，却轻声说：“下次...不用这么着急跑，我又不会笑话你。”

林瑶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杨涛手臂的擦伤处，干涸的血痂混着沙砾黏在伤口上，边缘还泛着红肿。她伸手轻轻拉住杨涛的衣角，示意他看向桌面：“你手臂受伤了，把那边的酒精棉签拿过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杨涛这才恍如梦醒，低头看到自己的伤口，耳朵瞬间又红了起来。他磨磨蹭蹭地走到桌前，手指捏着酒精棉签的包装袋，像是有些犹豫。“没事的，小伤而已。”他小声嘟囔着，可还是乖乖地在床边坐下。

林瑶小心翼翼地拆开棉签包装，碘伏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开。她的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棉签刚碰到伤口，杨涛就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手臂。“忍一忍，很快就好。”林瑶轻声安慰，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手腕，防止他乱动。

棉签划过伤口时，杨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但他咬着牙，硬是没再躲，还强装镇定地说：“不疼，真的不疼！”可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还有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

处理完伤口，林瑶又细心地贴上创可贴。“好了。”她抬起头，正巧对上杨涛的目光。少年慌乱地别开脸，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医务室里的空气也变得格外温暖。

贴好创可贴后，杨涛盯着自己手臂上崭新的卡通创可贴，上面印着咧嘴笑的小恐龙，和他平日里故作成熟的模样形成鲜明反差。"这也太幼稚了吧。"他嘴上嫌弃着，手指却轻轻摩挲着创可贴边缘，嘴角不受控地扬起。

"明明就很可爱。"林瑶反驳道，把剩下的半盒创可贴塞进杨涛手里，"留着以后用，下次受伤别再硬撑了。"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嗔怪，眼底却满是关切。杨涛刚要开口，突然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班长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怀里抱着林瑶和杨涛的书包："你们没事吧？我把东西送来了，老师说林瑶今天可以提前回家休息。"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个保温饭盒，"这是我妈熬的红枣粥，让带给你补补。"

林瑶接过饭盒，眼眶有些发热。班长又转向杨涛，促狭地眨眨眼："今天某人着急忙慌找我借东西的样子，可都被我记在小本本上咯。"杨涛的脸"腾"地红到脖子根，抓起书包就往门外跑："我、我去帮你找自行车！"

看着杨涛落荒而逃的背影，两个女生忍不住笑出声。班长在床边坐下，轻声询问林瑶身体状况，还掏出手机分享课堂笔记。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铺出金色的格子，医务室里充满了细碎的交谈声，偶尔夹杂着清脆的笑声。

不一会儿，杨涛推着自行车回来了，车篮里不知何时多了袋温热的热可可。"给你买的，"他把饮料塞进林瑶手里，"护士说要多喝热的。"林瑶望着少年耳尖未褪的红晕，突然觉得，这个夏天的阳光虽然炽热，却远不及此刻心底泛起的暖意。

回家的路上，杨涛坚持要送林瑶。午后的街道被阳光晒得发亮，蝉鸣声此起彼伏。林瑶坐在自行车后座，听着杨涛絮絮叨叨地说着课堂上的趣事，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微风，心里满是安宁与踏实。她知道，无论未来遇到什么，身边这个总是笨拙却真诚的少年，永远会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自行车碾过巷口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杨涛故意放慢车速，车轮在地面划出歪歪扭扭的弧线，车铃偶尔被他轻按，清脆的“叮铃”声惊飞了树梢打盹的麻雀。林瑶抱着装红枣粥的饭盒，鼻尖萦绕着热可可的醇香，看少年后背校服上汗湿的痕迹渐渐风干，晕染出淡淡的盐渍花纹。

“今天真的多亏你了。”林瑶突然开口，声音被风揉碎了飘向前方。杨涛的后背瞬间绷直，脚下差点踩空，自行车猛地晃了晃：“说什么呢！我们可是——”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是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

林荫道的梧桐树筛下斑驳光影，杨涛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与林瑶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兴奋起来：“对了！等你好了，我们去河边捉萤火虫吧！我上周看见芦苇丛里有好多，一闪一闪的，肯定比今天蛋糕上的糖珠还漂亮！”他说得手舞足蹈，连带着自行车也左右摇晃，吓得林瑶赶紧拽住他的衣角。

路过便利店时，杨涛突然急刹车。他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小跑着买了根草莓味的冰棍。“给，补充体力。”他把冰棍递给林瑶，自己舔着融化的巧克力味冰棍，嘴角沾了一圈褐色。林瑶咬下一口草莓冰，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看着杨涛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夕阳渐渐西沉，天边泛起橘红色的晚霞。自行车拐进小区时，杨涛突然说：“以后要是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林瑶望着少年被晚霞染红的侧脸，点了点头，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碰。

在家门口告别时，杨涛挠着头，从书包侧袋摸出个小物件塞给林瑶。那是个用彩绳编织的护身符，中间还串着颗蓝色的玻璃珠。“我奶奶教我编的，说能保平安。”他耳尖泛红，“你、你别嫌弃啊！”林瑶小心翼翼地接过，玻璃珠在余晖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温暖的情愫在心底悄然生长。

夜幕降临，林瑶躺在床上，握着护身符翻来覆去。窗外的蝉鸣声渐渐弱了，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蛙叫。她想起白天杨涛慌乱的眼神、笨拙的关心，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映照着少年送的护身符，也照亮了少女逐渐安稳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