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挥霍的时光

夏日的蝉鸣在梧桐树上扯着嗓子尖叫，塑胶地面蒸腾的热浪裹着橡胶味直冲鼻腔。杨涛单脚蹬着篮球架，手指灵活地转着球，23号球衣后背晕开大片汗渍，像朵肆意绽放的墨花。"来啊！谁输了买冰棍！"他冲对面的小胖挑眉，发梢滴落的汗珠正巧砸在睫毛上，刺得眼睛生疼。

裁判哨声划破空气的刹那，杨涛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球鞋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响，他侧身躲过拦截，三步跨上罚球线，腰腹猛地发力——球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晒得发红的皮肤，上面还留着上次打球蹭破的结痂。篮球划过抛物线时，他听见看台上几个女生的惊呼，落地瞬间顺势滚了半圈，膝盖重重磕在地面，却咧着嘴举起沾满灰尘的手比了个胜利手势。

"牛啊涛哥！"小胖递来汽水，铝罐外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杨涛的虎口往下淌。他仰起头猛灌，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冰凉的液体混着汗水滑进胃里。树荫下散落着几个矿泉水瓶，其中一个被路过的野猫踢得骨碌碌滚远，惊起几片蔫巴巴的梧桐叶。

中场休息时，杨涛瘫在长椅上，用球衣下摆胡乱擦着脸。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掏出来看见班级群里有人转发舞蹈队集训的视频。画面里林瑶正在练习旋转，白色舞鞋带起残影，他下意识按下暂停，盯着屏幕里那张晒黑的脸。"涛哥！该上场了！"队友的呼喊惊得他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在地上，锁屏界面还停留在林瑶发的最后一条消息："今天学会了新的组合动作。"

他把手机倒扣在长椅上，重新跑回球场。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与篮球架的阴影重叠在一起。当指尖再次触到冰凉的篮球，那些细碎的思绪突然被呼啸的风声卷走，他只听见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和着球鞋摩擦地面的声响，谱成专属于这个夏天的狂想曲。

篮球空心入网的脆响惊飞了树梢的麻雀，小胖喘着粗气扑过来，胸口剧烈起伏着，运动背心全被汗水浸透，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杨哥这三分绝了！"他伸手要击掌，运动鞋在塑胶地面拖出长长的刺啦声，惊得远处石凳上的老人皱眉抬头。

杨涛抹了把脸，水珠混着灰尘甩在小胖肩头，在深蓝色运动服上晕开深色斑点。"那必须的，下次校队选拔......"他话音未落，蹲在一旁系鞋带的阿凯突然抬头，露出两颗虎牙："得了吧，上次训练你还崴了脚！抱着脚踝哼哼唧唧的样子，啧啧......"

哄笑声瞬间炸开。阿凯灵活躲过杨涛佯装挥来的拳头，抱着肚子笑倒在地上，篮球滚到杨涛脚边。他弯腰抄起球，作势要砸向对方，却在篮球脱手的刹那，手腕突然僵住——抛物线划过的轨迹里，某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那是集训前的傍晚，林瑶蹲在他身边，发梢扫过他发烫的膝盖。"运动前要热身。"她的指尖点在他小腿的肌肉上，带着薄荷膏药的清凉，"像这样拉伸韧带，不然很容易受伤。"此刻塑胶地面蒸腾的热气突然变得灼人，杨涛看着飞远的篮球，喉咙发紧，想起最后一次视频时她眼里的期待，被他用"在打球晚点说"匆匆掐断。

"发什么呆！"小胖推了他一把，"愿赌服输，该你买冰棍了！"少年们勾肩搭背往小卖部走去，蝉鸣声铺天盖地压下来。杨涛摸出裤兜里皱巴巴的纸币，却在玻璃柜台前愣住——冰柜里躺着林瑶最爱的红豆味雪糕，包装纸印着的卡通女孩扎着马尾，和她练舞时的发型一模一样。

玻璃冰柜泛着冷冽的白雾，杨涛的指尖在玻璃上凝出模糊的水痕。"还是老样子？绿豆沙冰棍！"老板热情的招呼声惊得他后退半步，身后的少年们已经开始起哄："涛哥请客，必须加根巧乐兹！"

他机械地数着零钱，余光瞥见角落里的红豆雪糕包装被水汽浸得发皱。记忆突然翻涌——林瑶总说红豆味像把秋天含在嘴里，有次他们坐在操场看台上分食一根，她举着木棍小心翼翼舔舐的模样，连融化的糖水顺着指尖滴落都没察觉。"要两根红豆味。"话出口时，杨涛自己都愣了神。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阿凯凑过来捏他肩膀，"给谁带的？不会是......"话音被杨涛恼羞成怒的推搡打断，冰棍袋在掌心被攥得变形。回球场的路上，梧桐叶筛下的光斑在他身上跳跃，手里两根冰棍的凉意却透过塑料袋渗进皮肤，冻得他微微发颤。

当他把红豆雪糕递给小胖时，少年诧异地挑眉："这不是你最嫌弃的甜兮兮口味吗？"杨涛别过脸，撕开绿豆沙冰棍的包装纸，冰凉的棍体却在舌尖尝不出半点滋味。远处传来孩童追逐打闹的笑声，惊起一群白鸽，翅膀扑棱声里，他又想起林瑶最后那条未读消息——对话框里静静躺着的文字，此刻像根细针，一下下戳着他的心口。

暮色渐浓时，杨涛蹲在球场边系鞋带。晚风卷起他脚边的冰棍包装纸，红豆味的甜香混着塑胶地面的焦糊味钻进鼻腔。他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突然掏出手机，在对话框里打下几个字，又迅速删掉。最终只是把手机塞回裤兜，起身时踢飞脚边的空罐，金属撞击声清脆地划破渐沉的夜色。

烧烤摊的铁网下，炭火噼啪迸溅出火星，在暮色里划出转瞬即逝的光痕。杨涛斜倚在塑料椅上，油渍顺着竹签滴落在泛白的牛仔裤上，胸前星星点点的油斑混着汗渍，晕染成不规则的地图。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冰镇汽水，玻璃瓶重重磕在铁皮桌上，震得撒了孜然的烤翅微微颤动。

"你们说，"他扯下最后一块焦香的肉筋，腮帮鼓动间含糊不清地开口，"这一次的校内篮球队选拔能过几个人？"话音未落，小胖已经把签子堆成小山，油渍糊了半张脸："那必须是咱们全员出线！到时候校队首发五个全是咱小区的，直接杀进市联赛！"

阿凯突然把啤酒瓶往桌上一杵，溅起的泡沫沾湿了他翘起的刘海："别做梦了，听说高三那帮学长请了专业教练特训。"他用竹签敲了敲烤茄子，火星子簌簌落在杨涛鞋面上，"上次训练赛，他们那个中锋......"

"怕什么！"杨涛抄起烤韭菜挥了个弧度，菜叶上的辣椒面被风卷起，呛得邻桌阿姨直咳嗽，"不就是个校队选拔？我上周刚把三分命中率练到六成！"他抹了把嘴角的孜然，T恤下摆扫过炭火，惊得老板举着铁夹冲过来。

烟雾裹着羊肉的焦香扑面而来，模糊了少年们泛红的脸颊。杨涛盯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去年校庆篮球赛，林瑶站在观众席最前排，举着自制的加油牌喊哑了嗓子。此刻塑料椅在他身下发出吱呀声响，他踢开脚边的空易拉罐，金属碰撞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等我进了校队，"他突然提高声调，汽水在玻璃瓶里晃出细小的涟漪，"一定让教练把训练时间改到傍晚——省得和舞蹈队抢体育馆。"这句话像是块突然投入深潭的石子，短暂的沉默后，小胖噗嗤笑出声："哟，涛哥这是还惦记着......"话没说完就被杨涛的烤串堵住了嘴，炭火映得少年耳尖发红，在升腾的烟雾里若隐若现。

笑声在烧烤摊上方炸开，杨涛猛地灌下一大口汽水，气泡在喉咙里翻涌，烧得眼眶发烫。他抓起桌上的纸巾胡乱擦了把嘴，却蹭花了嘴角的孜然，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滑稽又狼狈。阿凯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酒气混着烤串的烟熏味扑面而来："行了行了，不打趣你了，咱们好好准备选拔才是正事儿！"

远处传来夜市小贩的吆喝声，混着断断续续的流行音乐。杨涛盯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和旁边小胖圆滚滚的身影纠缠在一起。记忆突然闪回到三个月前，林瑶背着舞鞋去集训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她的影子被夕阳拖得细长，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视线。

"听说这次选拔要测体能？"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闷。小胖塞了满嘴烤面筋，含混不清地回答："怕啥！每天放学加练两小时，我就不信跑不过那帮小子！"说着还挥了挥拳头，油乎乎的手掌在路灯下泛着光。

杨涛捡起脚边的空易拉罐，捏得变形。金属扭曲的声响在喧闹的夜市里显得微不足道。他想起林瑶总说他性子太急，训练完不拉伸迟早要受伤。那时他总嫌她唠叨，现在那些叮嘱却像放了慢镜头的电影，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早读课的晨光照在黑板上，粉笔灰在光柱里翻飞。杨涛把课本立成半人高的屏障，课桌下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用橡皮戳了戳前排的小胖，压低声音："校队选拔新消息！"手指刚触到冰凉的屏幕，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寒意。

"杨涛。"班主任的声音像冰锥刺破晨读的嗡嗡声。他猛地抬头，粉笔灰簌簌落在睫毛上，手机还攥在出汗的掌心。教室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啄食的声响，小胖僵硬地转回头，课本滑落露出夹在里面的漫画书。

"手机交上来。"班主任的高跟鞋声在过道回响，杨涛看着她伸手时袖口晃动的珍珠纽扣，喉咙发紧。手机递出去的瞬间，锁屏亮起——是林瑶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时间永远定格在"18:27"。他看着那行字被老师的手指覆盖，像看着最后一丝未说出口的牵挂沉入深海。

"明天叫家长。"办公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杨涛盯着班主任办公桌上的玻璃相框。照片里老师抱着的小女孩扎着马尾，和林瑶笑起来时露出的酒窝一模一样。"上课玩手机，你最近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钢笔尖在作业本上戳出小洞，"马上要月考了，再这样......"

放学铃声响起时，杨涛的书包格外沉重。他磨磨蹭蹭走到储物柜前，看见自己贴在柜门内侧的篮球赛日程表，用荧光笔圈出的选拔日期旁，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奖杯。走廊尽头传来女孩们的笑声，他下意识抬头，却只看见穿白裙子的背影一闪而过，不是记忆里总扎着舞蹈发带的模样。

暮色漫进教室时，杨涛独自坐在空荡的座位上。夕阳把课桌切割成明暗两半，他伸手去够斜后方，那里曾坐着总爱偷偷给他塞糖果的林瑶。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凉的空气，就像此刻他空荡荡的裤兜——本该躺着手机的位置，只留下几道被金属压出的褶皱。

杨涛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时，梧桐树的影子已经被拉得老长。校门口的奶茶店飘来熟悉的甜香，他下意识摸向口袋，摸到的却只有一团皱巴巴的纸巾。手机被没收的事实如同一记闷拳，让他的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

路过小区的篮球场时，小胖和阿凯正在运球。"涛哥！快来单挑！"阿凯的喊声穿透暮色传来。杨涛抬头看了一眼，摆摆手："你们玩吧。"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冲过去抢球了，可今天，他只想快点回家。

推开家门，屋里静悄悄的。杨涛把书包扔在沙发上，瘫坐在角落。茶几上放着妈妈留的字条，叮嘱他热一热锅里的饭菜。电视屏幕漆黑如镜，映出他疲惫的脸。他忽然想起，手机里还存着好多没看完的校队训练视频，还有......林瑶发来的未读消息。

夜色渐深，杨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不断回放着白天在教室里的场景。要是当时没那么冲动，要是把手机藏得再严实些......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第二天清晨，杨涛磨磨蹭蹭地走进办公室。妈妈已经坐在班主任对面，脸上满是歉意。"老师，这孩子太不懂事了，我们一定好好管教。"妈妈的声音带着焦虑，杨涛却盯着墙角的储物柜，那里放着被没收的手机，隔着柜门，他仿佛都能感受到手机的重量。

回家的路上，妈妈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大发雷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杨涛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风卷起路边的落叶，他看着叶子打着旋儿飘远，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饭桌上的白炽灯嗡嗡作响，杨涛戳着碗里结块的米饭，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妈妈夹来的糖醋排骨落在碗边，他盯着油亮的酱汁突然开口："妈，我就是想瑶瑶了。"

瓷勺碰撞碗沿的声响骤然停住。妈妈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不是说最近在准备校队选拔？"她伸手要摸儿子的额头，却被杨涛偏头躲开。少年喉结滚动，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都快三个月了，她那个集训还没结束呀......"

厨房传来水壶烧开的鸣笛，妈妈起身去关火，不锈钢台面的反光映出她微微皱眉的神情。再回来时，她往杨涛碗里添了勺汤："瑶瑶是去追求梦想的，你呢？"汤勺搅动着蛋花，在碗里划出细小的漩涡，"手机没收前，你上课都在看什么？"

杨涛猛地攥紧筷子，指节泛白。记忆里林瑶穿着练功服的模样与手机屏保重叠，那些未读消息像沉睡的种子在心底发芽。他盯着碗里摇晃的倒影，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没看什么......就是想知道她吃得好不好。"

晚风掀起纱帘，带着楼下烧烤摊的烟火气涌进房间。妈妈沉默许久，突然从围裙口袋掏出张纸条："上周她妈妈来串门，留了北京表演馆的地址。"泛黄的便签上字迹娟秀，杨涛的手指刚触到"海淀区"三个字，眼眶突然发烫。

"但你要答应我，"妈妈按住他要抓纸条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先把成绩提上去。月考要进步二十名，我才会再给你买一部新手机"月光爬上窗台，在母子交叠的手背上镀了层银，杨涛望着纸条上跃动的光斑，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