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坠落

初二那年的梅雨像被拧开的水龙头，永不停歇地浇在江南小城的青石板上。杨涛的蓝白校服下摆永远沾着水渍，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他，将英语书立成屏风，目光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王者荣耀》的loading音效混着窗外的雨声，英雄选择界面的光影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底。

粉笔灰扑簌簌落在他翘起的二郎腿上，班主任第无数次踮脚从后门张望。当金属教鞭重重敲在课桌上时，杨涛甚至没抬头，手指仍在疯狂点击技能键："团灭他们！推塔！"直到手机被夺走的瞬间，他才慢悠悠地抬起头，脖颈因长期低头泛起淡淡的红痕，嘴角挂着满不在乎的冷笑："反正考不上高中，学这些有什么用？"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他故意把椅子往后一仰，木质椅腿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窗外的雨突然变大，雨滴砸在防盗窗上噼里啪啦，就像他混乱不堪的生活。书包里躺着上周的数学试卷，鲜红的"47分"被雨水洇得模糊，而他毫不在意地从校服口袋摸出皱巴巴的香烟，趁着课间溜进潮湿的楼梯间。

打火机的火苗在穿堂风里明灭不定，烟草的辛辣呛得他眼眶发红。楼下传来体育课的喧闹声，他想起刚刚上初中时的林瑶，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总爱追着他问数学题。那时的课本还整整齐齐码在桌上，他的作业虽然潦草但总能按时完成。而现在，那些被他揉成团的作业本，正安静地躺在垃圾桶底部，和潮湿的落叶一起腐烂。

上课铃响起时，杨涛故意踩灭烟头，任由鞋跟碾过斑驳的墙面上"禁止吸烟"的标语。回到教室，他踢开脚边滚落的矿泉水瓶，再次将英语书立起。手机被没收又如何？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从裤兜掏出备用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游戏界面的音乐再次响起，仿佛要将他彻底拽入这永无止境的堕落深渊。

梅雨季的黏腻气息渗入教室每个角落，杨涛的课本边缘早已被潮气浸得发软。当备用机的屏幕再次亮起，游戏音效与窗外的闷雷几乎同时炸响。他用铅笔在草稿纸上胡乱涂鸦，将英雄头像画成张牙舞爪的怪物，却在看到敌方水晶炸裂的瞬间，狠狠将铅笔芯按断在纸面上。

后排几个男生悄悄凑过来，为首的陈昊甩来一包廉价香烟："网吧通宵开黑？新出的皮肤特带劲。"杨涛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的梧桐叶，忽然想起林瑶总爱捡完整的叶子夹进字典。此刻他却伸手接过烟，烟草粗糙的触感擦过指尖，像是某种堕落的仪式。

放学铃撕开沉闷的空气，杨涛故意拖拖拉拉收拾书包。当教室只剩他一人，他从储物柜底层摸出藏好的打火机，对着窗玻璃点燃香烟。白雾在玻璃上晕开，模糊了自己苍白的脸。楼下传来同学们的谈笑声，他慌忙掐灭烟头，看着烫出的焦痕在木桌上蔓延，突然觉得这伤痕像极了自己正在溃烂的生活。

雨夜的网吧蒸腾着泡面与汗味，杨涛的账号已经冲上全区前百。屏幕蓝光映得他脸色发青，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击，耳边是陈昊的嘶吼："上啊！怕什么！"直到凌晨三点，他才摇摇晃晃走出网吧。积水倒映着破碎的霓虹，他踢飞脚边的易拉罐，金属撞击声惊飞了屋檐下避雨的野猫。

第二天在课堂上，杨涛盯着黑板却什么也听不进去。粉笔字在眼前扭曲成游戏里的符文，老师的声音像隔着水幕。当班长范舒云转身递来笔记，他闻到她发梢淡淡的茉莉香，突然烦躁地将本子拍在桌上："别管我！"纸页散开的瞬间，他瞥见自己作业本上歪歪扭扭的"旷课"记录，和林瑶以前笔记里工整的字迹形成刺眼的对比。

梅雨仍在继续，杨涛的校服再也没干过。他开始频繁出入游戏厅，学会了用扑克牌赌钱，手腕上的伤疤被袖口遮掩，就像他刻意掩埋的少年时光。每当深夜独行在湿漉漉的巷子里，他总会想起林瑶说要考重点高中的模样，可如今，他连自己坠落的终点在哪里都看不清。

深夜的网吧泛着浑浊的蓝光，杨涛缩在角落的卡座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易拉罐拉环。屏幕上，宇宙少女的新歌MV正在循环播放，林瑶穿着银色战衣在舞台中央旋转，发丝甩出凌厉的弧度。他盯着她眼尾那颗特意画的泪钻，喉结滚动着咽下苦涩，却没发现饮料早已见底。

手机相册里塞满了截图——打歌舞台上林瑶的ending pose，广告里她咬着棒棒糖的甜美笑容，甚至是综艺节目里一闪而过的侧脸。每次手指划过这些画面，他都要屏住呼吸，仿佛稍一用力，这些虚幻的影像就会碎成齑粉。某个暴雨夜，他蜷缩在学校宿舍有些发霉的床垫上，反复观看她带病坚持演出的饭拍视频，直到手机发烫自动关机。黑暗中，他对着天花板轻声说："疼不疼啊......"回应他的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

游戏账号已经许久未登录，收藏夹里全是林瑶的相关视频。他会逐帧分析她的舞蹈动作，在弹幕里默默刷"注意膝盖"；看到恶意评论时，注册小号和人对骂到凌晨。有次喝醉后，他颤抖着手指发送私信："今天的月光和你走那天一样"，却在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慌忙撤回。

深夜的网吧，杨涛再次点开林瑶的出道纪录片。当镜头扫过她在练习室偷偷哭泣的画面，他突然控制不住地颤抖。周围的键盘敲击声、游戏音效都成了背景音，他想起初中时那个追在他身后问数学题的女孩，想起她被自己凶哭后，第二天仍倔强地把笔记放在他桌上。而如今，他只能在屏幕里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璀璨，自己却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手机电量即将耗尽，杨涛看着黑屏前林瑶的最后一个笑容，终于崩溃地捂住脸。黑暗中，他对着空荡荡的网吧轻声说："对不起......"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而他的世界，早已在她离开的那天，永远停留在了潮湿的梅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