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沉浮

深夜十一点的横店影视城依旧灯火通明，林瑶裹着厚重的军大衣蜷缩在保姆车后排，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车窗外，临时搭建的宫墙在月光下泛着惨白，远处摄影棚传来道具碰撞的闷响，混着夜枭偶尔的啼叫，编织成横店特有的深夜交响。

经纪人王芳翻着行程表的手指突然顿住，指节重重叩在纸面："明天早上六点飞上海试镜《烟雨江南》，这次导演组钦点你试女三号，机会难得。"她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林瑶泛白的嘴唇，"试镜前先去造型室做个急救护理，黑眼圈遮不住的话，导演又该说你没精气神。"

助理小蔡从保温袋里掏出温热的粥，塑料勺碰到碗沿发出清脆声响。林瑶机械地吞咽着，滚烫的粥液划过喉咙，却暖不透胸腔里凝结的寒意。今早杜华办公室的场景又在眼前回放：落地窗外的陆家嘴高楼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杜华转动着大班椅，涂着暗红甲油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瑶瑶啊，你现在是黄金上升期，感情的事..."话音未落，她就笑着接道："我分得清轻重。"笑容僵在嘴角时，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姐，明天试镜要带的台词本。"小蔡递来皮质文件夹，指尖触到林瑶冰凉的手背，下意识缩了缩。王芳突然把平板电脑推过来，屏幕上是营销号最新推送——林瑶杨涛分手真相#的词条赫然在热搜前三，配图是她上个月深夜独自走出公寓的模糊身影。"舆论对你有利，"王芳划动着评论区，"但《烟雨江南》导演最讨厌炒绯闻的演员，明天试镜必须拿出百分百状态。"

林瑶盯着平板里自己失魂落魄的侧影，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练习室的场景。杨涛举着手机，镜头里的她扎着丸子头，额头沁着汗珠："等你拿影后那天，我要第一个上台献花。"此刻手机在大衣口袋震动，是工作室发来的控评方案，她按灭屏幕，把最后一口粥咽进喉咙，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车外传来工作人员收工的喧闹，林瑶掀开窗帘一角，看见几个群演裹着单衣往宿舍走，冻得直跺脚。她突然扯下脖子上的羊绒围巾递给小蔡："给他们吧。"王芳皱眉要阻止，她已经打开车门，冷风卷着细雪扑进车内。横店的冬夜格外漫长，而她知道，明天五点的闹钟响起时，又要带着完美的微笑，走向下一个试镜间。

试衣间的顶灯在镜面间折射出无数个林瑶的倒影，服装师正将绣着银线的淡青色襦裙往她身上比划。丝绸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与杨涛分手那天，他摘下的情侣对戒也是这般寒意。“转个身，这裙摆要配着步摇的弧度走戏。”造型师的指令将她拉回现实，凤钗压得头皮生疼，却不及心里钝痛的万分之一。

上海试镜现场的长廊铺着暗红地毯，林瑶候场时听见评委席传来议论声。“听说她刚分手，状态能行吗？”“乐华塞人也该挑个合适时机...”她攥紧被冷汗浸湿的台词本，忽然瞥见走廊尽头的落地镜——镜中人眉眼凌厉，全然不见当年在练习室里会因为一句夸奖就脸红的少女模样。

推开通往试镜间的雕花木门时，中央空调的暖风裹着咖啡香扑面而来。五位评委坐在长桌后，最中间白发苍苍的老导演正用放大镜查看她的资料。“演一段女主发现爱人背叛的戏码，自由发挥。”指令落下的瞬间，林瑶忽然想起被曝光的聊天记录里，杨涛对战队队友说“不要再提”的截图。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她踉跄着扶住虚拟的窗台，指甲深深抠进空气里。“为什么？”这句台词从喉间破碎溢出时，整个试镜间陷入死寂。当她跪坐在地，颤抖着将不存在的书信撕成碎片，评委席传来钢笔掉落在纸页上的闷响。

走出大楼时，暮色已将黄浦江染成绛紫色。王芳举着手机追上来，屏幕上是导演助理的语音：“林老师的爆发力太震撼了，杜总说今晚庆功宴，所有高层都会到场...”话音被江风撕碎，林瑶望着对岸闪烁的霓虹，突然想起横店那个寒夜，她分给群演的围巾是否真的能让他们暖和些。

手机又震了震，是小蔡发来的消息：“姐，热搜爆了，‘林瑶 眼技’词条第一！”她关掉屏幕，任由外滩的风掀起裙摆。玻璃幕墙倒映出无数个她，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最终都化作璀璨灯火中一抹流动的虚影。

庆功宴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林瑶端着香槟杯周旋在投资方与制片人之间。裙摆扫过铺着波斯地毯的地面，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夸赞："林老师这段戏，简直把观众的心都攥碎了！""下部戏女一号的位置，必须给你留着..."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直到杜华将她拉到角落，猩红的指甲点在手机屏幕上："热搜数据很漂亮，明天安排个专访，就说这段戏是角色代入。"

凌晨两点回到酒店，林瑶瘫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试镜时的情绪还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她摸出被压在枕头下的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杨涛的社交账号。最新动态是GOG战队夺冠的庆功照，他举着奖杯笑得灿烂，无名指上空空荡荡。评论区有人问起她，前排高赞回复是战队官博的控评："选手专注比赛，勿cue私人生活。"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林瑶翻身将脸埋进枕头，却听见浴室传来滴水声。她起身查看，发现浴缸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水，月光透过纱帘在水面投下细碎的银鳞，恍惚间竟像极了杨涛夺冠那晚，他们在海边看到的波光。那时她笑着说要当他永远的应援队长，他则把贝壳塞进她掌心，说等她拿奖那天，要在颁奖典礼放烟花。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她浑身一颤。王芳举着平板站在门口，屏幕上跳动着最新的营销方案："趁热打铁，明天拍组情绪大片，主题就叫'破碎感美人'。"林瑶望着镜中自己哭花的妆面，突然轻笑出声。这笑惊到了王芳，对方皱眉道："你状态不对？需要调整行程？"

"不用。"林瑶转身打开化妆箱，熟练地取出遮瑕膏，"按原计划进行。"她对着镜子重新勾勒眼线，看着镜中人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远处传来隐约的汽笛声。林瑶知道，这一夜的情绪崩溃必须到此为止——毕竟明天五点，又会有新的剧本、新的镜头，和永远需要维持的完美形象在等着她。

庆功宴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睁不开眼，香槟塔折射出七彩光晕。林瑶端着无酒精鸡尾酒站在角落，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奉承话："林老师这段表演简直是教科书级别""以后有好本子，一定先想着您"。杜华挽着投资人走到她面前，涂着迪奥999的嘴唇扬起满意的弧度："干得漂亮，明天开始接洽《云起》的女主资源。"

手机在晚装包里震动不停，小蔡发来几十条消息。最新一条是营销号截取的试镜片段，配文"内娱新崛起的哭戏天花板"，评论区已经盖起十万层高楼。林瑶划到最下方，一个匿名账号留言："这眼泪里有故事"，她迅速退出界面，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散场时已是凌晨两点，林瑶拒绝了王芳送她回家的提议，独自站在酒店门口等网约车。夜风卷着梧桐叶掠过她的脚踝，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某个加班的人影正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这场景突然让她想起三年前，杨涛在战队基地通宵训练，她抱着保温桶等在楼下，看他房间的灯亮到天际泛白。

公寓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的瞬间，林瑶被满室寂静撞得晃了晃神。冰箱上还贴着他们一起去迪士尼时的拍立得，照片里的杨涛戴着米妮发箍，嘴角沾着棉花糖碎屑。她伸手去撕，却在指尖触到相纸的刹那停住——原来相纸背面，是她用铅笔写的"要一直开心"。

浴室的热水哗啦啦流着，林瑶望着镜中被卸妆水糊花的脸，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荡荡的浴室里回荡，渐渐变成压抑的呜咽。滚烫的水珠混着泪水滑过锁骨，她终于放任自己瘫坐在地，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蜷缩成小小一团。

晨光透过纱帘时，林瑶在沙发上醒来。手机屏幕亮起十七个未接来电，置顶对话框里，王芳发来新通告："早八点，《云起》剧本围读会。"她对着窗玻璃整理好凌乱的头发，用冷水拍了拍脸颊，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清亮，仿佛昨夜的脆弱从未存在过。

推开工作室大门的瞬间，此起彼伏的"瑶姐早"声响起。林瑶接过助理递来的行程表，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安排，在某个日期上顿了顿——那是杨涛战队的重要比赛日。她轻笑一声，用红笔重重划掉，转身走向会议室，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坚定。